如果必须要表现裸体——我是说赤身露体的感觉,那什么都比不上第一次在某个人面前脱光更让你意识到自己的赤裸。”
即便在夜深人静、暗沉死寂的凌晨三点,埃迪的卧室里平时也会有些许微弱的光线,至少隐约分辨得出紧凑地摆在一起的那些家具的轮廓。床头柜上的鹅颈灯在床头板上投下暗影,卧室的门总是半掩着——好让玛丽恩听到露丝的呼唤,一道深灰色的光钻进门缝,别看它一点都不耀眼,却来自遥远的主浴室的夜明灯,这道光硬是穿过漫长的走廊,顽强地抵达这个最偏远的角落,因为露丝房间的门总是开着的。
很多人十六岁的时候,只看到事物的阴暗面,他们眼中的阴霾永远不散,埃迪·奥哈尔却倾向于寻找事物的光明面,哪怕现在卧室里黑成一团,他的第一个念头却是:玛丽恩回来找我了。
薄荷·奥哈尔曾经告诉儿子一条哲理:千万别瞧不起他人对你的称赞,你可能还不如人家夸的那样好。)
“你还记得吗?”埃迪问她。露丝右眼里的黄色六边形被泪水弄模糊了,她说不出话来。“别人的指纹永远不会和你的一样。”埃迪对她说,她母亲离开她那天,他就这样对她说过。 “我的疤会永远在上面吗?”露丝问他,三十二年前,她四岁的时候,也这样问过他。 “你的伤疤会永远成为你的一部分。”埃迪向她保证,那时他就向她保证过。 “是的,”露丝小声说,“我还记得。我几乎什么都记得。”她流着泪告诉他。
“等到我母亲九十岁、你六十八岁的时候,你还会爱她吗?”她问埃迪。 “肯定爱。”埃迪告诉她。
“她是我妈,看在上帝的分上!”露丝在出租车上喊起来,“我就是她需要对付的恶魔!”
作家的心中有一块碎冰。”格林在《一种人生》中写道,但在年轻的格雷厄姆写给未婚妻薇薇安的日常信件中,露丝却看到一个被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在以她熟悉的可悲方式追求女人。
娜老是告诉我,我不应该仅仅因为生物钟的时间到了而结婚,结婚(或不结婚)需要“正确”的理由,不应该听从身体的指挥,因为你的身体不过是想要个孩子,我受够了这种说法了。
“什么事都没有,汉娜,”露丝说谎道,“人的一生中,总有某些阶段,你会想要改变原来的生活方式,追求新生活,不是吗?”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汉娜说,“也许吧。但只有在遇到某些事之后,人们才会这么做。”
可怜的埃迪·奥哈尔!命运对他真是无情,竟然让他产生了爱上他唯一爱过的女人的女儿的疯狂幻想!但真正爱上一个人和想象自己爱上一个人之间的区别,又有谁能分得清?很可能所谓“真正的爱情”也不过是想象出来的东西。
十六岁的埃迪爱上了玛丽恩的悲伤,悲伤似乎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比她的美丽还要恒久,但消逝的美丽会永远留在记忆之中。埃迪在露丝脸上看到的正是这种消逝的美丽,它唤醒了他对玛丽恩的真挚爱恋。
薄荷用红笔把《米德尔马契》第四十四章的最后一句划出来,埃迪语气沉重地大声念给他听。埃迪觉得乔治·艾略特的这句话也许很适合形容他对玛丽恩或露丝的感觉——以及他想象中的她们对他的感觉。“他不信任她的爱,还有什么比不信任更让人感到孤寂的吗?”
布莱希特不是说,我们迟早会变得和我们的敌人相像吗?露丝想。)
“我试图看到一个完整的女人,”埃迪告诉汉娜,“我当然知道她年纪大了,但她还有照片——就算没有照片,我也可以想象她的人生——整个的人生,想象她比我年轻许多的时候——因为她的表情与姿态中总包含着根深蒂固、永恒不变的东西。一个老妇人并不总是把自己看成是一个老妇人,我也同样如此,我努力去看她的整个人生,总能从中找到非常动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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