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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一对又好看又好玩的人

人物|一对又好看又好玩的人

作者: 毕大费 | 来源:发表于2017-04-25 07:59 被阅读65次

    只恨读陈丹青太晚。

    一年以前,有位朋友曾向我提过陈丹青关于《鲁迅的好看和好玩》演讲,当即兴冲冲地从网上下载了文本。但是正如买书常常入柜为安那样,我的很多下载文本都沦落同样的命运。电脑上存放文本的文件夹,如同深宫,很多文本一定已变成一双双幽怨的眼睛,而我只是乐于做皇上,将文本占为己有后,就在网上到处背着手作溜达状,并不做临幸的计划。

    这几天也不知哪根筋搭着了,忽然有了做皇上的打算,准备翻牌子安排侍寝的妃子,打开收藏文本的文件夹乱翻,于是就翻到陈丹青这一篇,读了两行字,眼睛立即钉住了,欲罢不能。当然,这样的比喻显得对陈丹青不恭,但意思是能理解的。

    这是陈丹青在鲁迅纪念馆的演讲稿文本,非常精彩。原先我读到的很多文字,大多收获的只有平面的、二维的观感,但此篇不同,能够感受到立体的,三维的,甚至包括时间线在内的四维效果,能够从文字阅读中体验到视觉和触觉的愉悦,读完了后,觉得仅用“精彩”作评价,显然过于简单了,一定要加上“非常”两个字。

    “今天在鲁迅纪念馆讲话,心里紧张——老先生就住在隔壁,讲到一半,他要是走进来怎么办?其实,我非常巴望老先生真的会走进来,因为我知道,我们根本别想见到鲁迅先生了。”

    这是陈丹青演讲的劈头第一句话,读着,就生动,就紧张,就盼望,然后,就跟着演讲者伤感了,是的,我们根本别想见到了,惆怅的语境,一下子就能将人抓住,那种崇敬,那种想念,那种难以言表的追忆,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陈丹青追忆先生的泪光闪烁。

    在这篇不算太长的演讲文本中,仿佛能看到两个人。

    一位是陈丹青,穿着合适的西装,却不系扣,衣襟随着身体动静自如,很干净很整洁的样子,立在一个讲台后面,姿态优雅,安详地表达着,仿佛是在聊天,拉着家常,期间会做一些得体的手势,他的视线应该是看着大家,时而又像在描述着眼前的一幅幅画卷,努力让大家都能看清看懂。我曾见过陈丹青的样貌,以上画面感却非来自于他本人,而是随演讲文本的阅读,而独立呈现的印象。

    而另一位是陈丹青口中的鲁迅。

    “这张脸非常不卖帐,又非常无所谓,非常酷,又非常慈悲,看上去一脸的清苦、刚直、坦然,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与俏皮……可是他拍照片似乎不做什么表情,就那么对着镜头,意思是说:怎么样!我就是这样!”

    这是陈丹青笔下的鲁迅,生动而又立体,并不是我们在泛黄的纸张上常看到的那个短发短须短身躯,显得倔强而精气神十足的小个子男人。读罢这段,我在想,即使是电影里,鲁迅先生的饰演者贴着八字胡,穿着我们熟悉的长衫,也只是徒具其形,一定得不到这种内在的独特神气吧。

    鲁迅先生的文字曾读过很多,也看过很多有关先生的评论,不外乎总是说匕首和投枪,锋利而尖锐,所建立的关于先生的印象,如同一位武林高手,手里总持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老悬举着,谁得瑟就灭谁,而且总灭得有派头,很成功,渐渐形成了一种仰视的角度,一个逐渐上行的斜面,先生就端着令人畏惧的架势,位于斜面顶端——那是一付文坛恐怖分子状的严肃的高冷的形象。

    但陈丹青的解读,第一次,是很新鲜,很亲切的角度。

    “翻出鲁迅先生随便哪本小册子,一读下去,就看见老先生坐在那里抽烟,和我面对面!”。

    这种随和亲切的描述画面,十分难得,几乎将我心目中,关于鲁迅先生的尖锐与杀伤,全部抹杀与推翻了,先生俨然已成为了邻家的那位机敏睿智却又和蔼可亲的老头。

    陈丹青这篇演讲主要是从“好看”和“好玩”两个方面解读鲁迅,“好看”是陈丹青擅长的角度,他作为画家的独特视角,正是他能够将一整篇演讲,写得如此具有画面感和即视感的原因吧。在陈丹青的解读中,鲁迅很好看,就连鲁迅的矮小也好看,陈丹青对此并没有讳言:

    “我这不是以貌取人么?是的,在最高意义上,一个人的相貌,便是他的人。”

    陈丹青强调先生的矮小也好看时,强调说:

    “鲁迅先生非得那么矮小,那么瘦弱,穿件长衫,一付无所谓的样子站在那里。他要是长得跟肖伯纳一般高大,跟巴尔扎克那么壮硕,便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可他要是也留着于右任那把长胡子,或者象沈君儒那样光脑袋,古风是有了,毕竟还是不像他。他长得非常像他自己,非常地‘五四‘;非常地‘中国‘,又其实非常地摩登……”。

    这种偏爱之情,落到文字上,活生生,有血有肉,竟让人不忍释手。

    陈丹青还在多个地方都在讲述先生的“好看”,并拿他与同代文人比,和古今中外文人比,反复论证先生的“好看“,他用他独特的语境,所勾勒先生的一幅幅肖像,让我不得不相信,鲁迅确实”好看“,这个”好看“却不是很帅很养眼的那种,而是一种恰当,一种得体,一种安祥,一种优雅,一种与生俱来,一种天然流露。

    而陈丹青所讲述鲁迅先生的”好玩“,就更令人拍案。

    “以我私人的心得,所谓好玩一词,能够超越意义、是非,超越各种大字眼,超越层层叠叠仿佛油垢一般的价值判断与意识形态,直接感知那个人——当我在少年时代阅读鲁迅,我就会不断不断发笑。成年以后,我知道这发笑有无数秘密的理由,但我说不出来,而且幸亏说不出来——这样一种阅读的快乐,在现代中国的作家中,读来读去,读来读去,只有鲁迅能够给予我,我相信,他这样写,知道有人会发笑。”

    本来我的写作,很不喜欢大段地引用别人的文字,简直有抄袭之嫌,但是在写这篇文字时,我总忍不住这样做,没有办法,因为陈丹青的表达也是那么”好看“,那么”好玩“。然而在引用陈丹青文字时,我也一次次陷入迟疑,不知道如何才能做适当的剪裁,既担心裁多了,掩盖了我的表达;又担心裁少了,造成断章取义。

    忍不住还是要将陈丹青的上述文字再裁出一次:

    “我相信,他这样写,知道有人会发笑。”

    我深信这一点,因为,我有同样的亲身体验,有时候我的写作亦如此,喜欢写一些有趣的文字,像埋地雷一样埋好,并设想有人经过时,扯动了引信,咚,腾起一片蘑菇云。当然,那都是不伤人的地雷,仅是虚拟了挠人痒痒的手法,起到令人发笑的效果。

    陈丹青在讲述鲁迅的”好玩“时,同样有很强烈的画面感,如:

    “《花边文学》中有两篇著名的文章:《京派与海派》、《南人与北人》,竟是同一天写的,显然老人家半夜里写得兴起,实在得意,烟抽得一塌糊涂,索性再写一篇。”

    喜欢这样的讲述,鲁迅先生的好玩一面,立即给刻画出来了,已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位面貌严肃、愤世疾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充满了恨恨不平的人物,那样的人物要承载着很多历史责任,随时随地都设想着要用文字启迪大众、教育国民的重任。而陈丹青给我们画出来的,是一个躲在自己文字里自娱自乐的人。

    正像我们有时候在自媒体上写文,丝毫没有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军事的等等严肃目的,仅仅因为喜欢,偶然兴起,才会写一些自娱自乐的东西。

    鲁迅先生与我们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是高手,如果将笔比作刀,高手与低手有一个重大区别,高手运刀如飞,能舞得风雨不透,煞是好看,而低手只能将刀舞成慢镜头,饶是如此,还怕伤着自己,不免要手忙脚乱。但写作的终极目的是雷同的,是为了娱乐,为了爱好,为了玩,就像陈丹青在另一个地方讲到:

    “鲁迅先生的文句中,布满这类不起眼的好玩,轻轻地,或者放纵地,故意的,或不是故意的,随时想到,随时好玩,随手写下来,因他是通体的、彻头彻尾的好玩,所以他知道自己好玩,不放过一行文字,在那里独自玩。”

    这就是高手的玩法,既玩出了花样,也玩得好看。

    这是陈丹青很多年前的一篇演讲了,我现在才看到,实在有点晚,但这并不影响阅读的质量,我照样读得很开心,很过瘾。尽管我知道,文中的一些观点,陈丹青不是第一个提出来的,比如说鲁迅的文字好玩,早就有人提过,但是陈丹青的解读很不一样,我说过,看陈丹青的讲述,很有画面感,读来既能看到一位有趣,生动的讲述者,又能看到有趣、生动的讲述对象。

    通过一篇文字记住一个人不容易,我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位既能写出又好看又好玩文字的作家,又能画出又好看又好玩画作的画家,他的名字叫做陈丹青。


    陈丹青:鲁迅的好看和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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