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生死场》,绝不会想到它出自一位生性敏感、情感脆弱、体弱多病而英年早逝的民国弱女子之手。也一直不明白,为何她能将生写得那么残忍,又将死写得那么平淡。
男人摔死了自己刚满月的孩子,只因习惯顺从的女人顶了一句嘴,那孩子被扔到乱坟岗,野狗将她的尸体撕扯得七零八落;年轻的女人瘫痪了,男人早已经忘了她,任凭她的下肢在污秽中腐烂,蛆虫一只一只爬出来——这是萧红二十几岁时的作品。读着读着,我由心疼到恐惧,由恐惧到恶心。夜里,梦见自己被一只只黑色的虫子包围着……
她的笔下,男人是冰冷的,女人是麻木的。这一切,也许源于那个冰冷又麻木的时代,也许源于她冰冷的际遇。
她的生命只有短短31年,然而这31年的苦难是我们几辈子都经历不完的。
母亲早逝,父亲暴力,为逃婚和表哥私奔,被表哥背叛后,落魄无奈之下回到父亲身边,被软禁,又逃出来。流离失所时投靠前未婚夫,怀孕后被未婚夫抛弃,挺着大肚子独自面对饥寒交迫和满城流言。将新生儿送人后终于和志同道合的男人走到一起,却遭遇了爱人出轨和家暴。怀着前任的孩子再婚,战争中漂泊不定,第二个孩子出生几天后死亡,接着病入膏肓,英年早逝,弥留之际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她的一生都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笔触蛮荒、冷硬、苛刻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很多人说她过于依附男人,人格太不自立自尊,太不爱惜自己,太堕落。
对于她的人格和性情,我不想评价。大千世界,会有高大伟岸,当然会有蝇营狗苟,更多的是那些挣扎在生活中甚至生死线上的普通人,他们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态度,有权利向上也有权力堕落,这便是我们一直追求的自由。
我只是不理解,一个女人,为何会放弃自己的孩子,甚至,她的第二个孩子不排除被她掐死的可能。于此,只能用她的一句“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因为我是一个女人。”来诠释,在这个残酷的男权社会,她对自己的女儿身充满了憎恨,又怎会用一位母亲的目光去打量自己的孩子?
她的一生充满了怨恨,对父亲,对男人,对战争,对社会……
其实,她误会了这个世界,忘了品味人世的温暖。她当然是有才华的,那才华堪比张爱玲,可是那个年代,她所生活的那个地区,她纵有绝世才华,却哪来的机会和场地施展?是她的第二个孩子的父亲——萧军,发现了她,帮助了她,又是鲁迅先生,指引她在文学路上越走越远,许广平女士对她生活上的照应更是超出了朋友的界限。她贫困时,分娩时,感情陷入绝境时,都有朋友站在身边。
即使那么多人不懂得珍惜她,背叛了她,亦还有那么多人呵护她,乱世中坚守着她。她何以只看见伤痛却忘了哪怕片刻的温情,以致一生都活在悲痛里?
殊不知,真正的人生须是这样的:纵使千难万难,尝尽世态炎凉,也要搂着那零星的一点爱,温暖地过完一世。
当然还是爱她的,爱她的才华,心疼她的敏感。她的笔端从未流露她的软弱和对爱情的渴望,然而在《呼兰河传》中,仿佛能窥探到她对人世的一点点渴望。
“黄瓜愿意开一个黄花,就开一个黄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那是怎样一个自由的国度,也是她追求一生而未得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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