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有很多亭子,比如黄缙送别高明的三杯亭,比如杜丽娘和柳梦梅生死相恋的牡丹亭。学校亦有许多亭子,反哺母校的玉燕亭,老校移建的西砚亭,怀念学校创始人的三公亭……还有刚刚建成的亭子,位于西直河畔,名曰:听雨轩。我喜欢“轩”字,比“亭”更富含诗意。“小轩窗,正梳妆”,多么美好的画面。
听雨轩是一座连廊,木质结构,古朴典雅,顶棚铺以青瓦,并有屋檐。每逢下雨,雨水顺着屋檐,或汹涌如瀑,或滴答成断线的珍珠,形态各异,皆因雨势的不同。坐在听雨轩内,四面皆是美景。东面是呈帆船形状的体育馆,穿着蓝色冬大袍的学生进进出出,青春溢满笑脸。西面是沈海高速,大大小小的车子在这条履带上梭子般飞速疾驰。北面是茶花园,透过一座座门台,却见英国戴安娜、美国大元帅、本土赤丹等不同品种的茶花,你方开罢我上场,花事繁华,放萼三秋。西面是西直河,雨点落在河里,溅起阵阵涟漪。静谧的时光和快速移动的车辆融合,形成快与慢的强烈对比。
听雨轩与周围建筑用曲廊相接。轩前一口井水,植了一丛芭蕉,轩侧有一棵江南常见的榕树,虽不是百年的大榕树,却也须多叶茂,颇有独木成林的架势。轩的周围散落石磨、石缸、石桌等构件,不远处还有一座石桥,早些年乡间常见的长条石铺成的桥面,很像林垟南宋期间的七间桥,与听雨轩相映成趣。无论春夏秋冬,雨点落在不同的植物上,加上听雨人的形态各异,就能听到各具情趣的雨声,境界绝妙,别有韵味。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在所有描写雨的诗句里,我独爱南宋蒋捷的这首《虞美人》。蒋捷在不同的年龄阶段听雨,竟是三种不同的心境,少年时的浪漫不羁,中年时的漂泊不定,老年时的悲苦孤寂,这滴答雨声中道尽了人生的悲欢离合。蒋捷生活在宋、元易代之际,一生颠沛流离,不同时期的人生况味都尽在雨中了。后世学者认为,《虞美人·听雨》不仅仅在写他的人生感悟,更寄托了国破家亡的痛苦和感慨。
听雨是一种意境,是一份自然的馈赠。办公室同事的女儿叫“听雨”,他说女儿出生在一个下雨天,便取名“听雨”。我讶然,侧目看同事,工程师出身的他竟有如此细腻的情怀,十几年前的雨水给他带来乖巧懂事的囡儿宝,这份有关雨的记忆铭记在生命的每一刻。他是柔软的父亲,望着窗外绵绵的细雨沉思,是否每一帧江南的雨落在他心里,化作女儿的牙牙学语、撒娇、呢喃?
温州最近一直在下雨。地面湿哒哒的,房子、树木、街道全都笼罩在蒙蒙的雨幕中,心情也变得湿哒哒的。然独坐听雨轩,那绵绵的雨丝竟然滋生无数浪漫。看雨打在芭蕉叶上,漾开一层又一层的绿意,很新,很嫩,好像春天是从绿的鸡蛋壳里剥出来的,光滑无杂质。王维的“雨打芭蕉叶带愁,心痛新月向人羞”,杨万里的“蕉叶半黄荷叶碧,两家秋雨一家声”,在脑中跑过,天地澄明,丝载万里。我想起去年春天走访过飞云街道繁荣村的张儿楼,也是在细雨绵绵的样子。张儿楼建于公元1700年清康熙年间,原进士林培厚故居。台湾女作家龙应台的《目送》感动多少人,而三百多年前的目送让一座普通的民居有了雅号。相传林培厚小时候就读宝香书院,每天上学、放学都从楼下经过,他的母亲在楼上目送目接,经年累月,感动乡里,故留下“张儿楼”这个名字。人因楼深情,楼因人生辉,那座被雨雾笼罩的张儿楼啊,激起多少文人雅客美好的想象。
听雨轩是师生打卡的必选地。那日,我经过听雨轩,一群语文老师争论楹联中隶书写成的某字,见了我,向我求证楹联文字。我说,“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他们嬉笑着说,极是极是。灿烂的笑容,让人恍然穿越到《红楼梦》。春光明媚,茶花姹紫嫣红,一群吟诗作赋的语文老师,在古朴简雅的听雨轩讨论赏析……听雨轩不单单是听雨的亭子,它承载了瑞中的文脉和风雅。
一批批学子毕业了,走向四面八方,可无论走到哪里,都忘不了江南的雨丝,河畔的榕树,青瓦的亭子和覆盖青苔的水井。这一处听雨轩正是乡愁的具象化,是乡愁的凭吊地。
听雨在轩中,轩虽狭窄,可是神思却可以超然物外。西直河畔的民居传来悠扬的鼓词: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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