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对自己刚刚的态度很后悔。

  她辞职以后还是能反复想起这个场面。

  她用12年的苦读考取了名校的医学专业，用了八年的时间获得了博士学位。

  但是现在，她听的最多的那句话只是“看啊，那个在蛋糕店打工的，是个女博士。”

  也许是幸福的，这种逃避的滋味，这种带着愧疚的逃避的滋味。

 

2.

  刚刚目睹的事情在他心里慢慢发酵，发臭。

  一位颤颤巍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走到一位面容清秀的白衣女子身边，低声皱眉询问：“都是同样的病，刚刚你给旁边病人打的针，听说效果很好，为什么不给我家老头子打呢。”

  圣洁的白衣女子看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说：“可以，八百块钱一针你打不打。”

  老妇人愣住了。她低下了头。她不再说话了。

  白衣女子余光都不留地离开了。

  医院里来来往往，有人求诊入院，有人康复出院，有人走的悄无声息，一去不回。

  他看着老妇人的背影才明白早该知道的事情。世间最痛苦的分别哪里会是既定的阴阳两隔，不过是我想拼命抓住你的手，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海浪冲走。

  而我的无力，却会让我爱你的心看起来那么虚伪。

  却还要无耻地求你理解。

  他从那一刻起下定决心要改变这一切，他不允许为善的平凡人承受那么多的不公，他不允许医者的冷酷。

3.

  “一杯热可可，一份黑森林。”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数好钱，笑着对她说。

  她接过钱，望着小女孩天真甜美的笑容，她也微微一笑：“来，蛋糕拿好，先去坐着吧，可可一会儿给你送来。”

“好！”小女孩端着蛋糕坐到了窗边的一个位子。

  阳光倾洒在小女孩两条可爱的马尾辫上，她回忆起自己这么小的时候，正一心念叨着想当医生。

  她觉得医生是人世间的白衣天使，他们善良无私，她以后一定要成为能拯救别人的人。于是她发奋读书，可如愿进入医院后不久，她发现一切和她想象的都不太一样。

  最近病房里来了个老大爷，病的很重，全身浮肿。听说是从养老院送来的，家属没来看过他，养老院怕大爷死在他们那里，就把他送到医院来。大爷一难受就按铃，因为比较频繁，医护人员就闲他非常麻烦，经常当作没听到。那个晚上轮到她值班，大爷几乎每隔一小时就按一下铃，她每次听到铃就去帮大爷翻身，一晚都没睡觉。第二天早上，大爷从外衣兜里掏出两百块钱要感谢她，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在一个女孩面前哭的泣不成声，他说要不是她，他都活不过这个晚上。她最后没有拿钱，她觉得天经地义。三天后，传来了一位病人去世的消息，她害怕地担心着是不是那位老大爷，结果真的是。

  “哎呀，那个晚上医护都睡着了，早上一看尸体都凉了，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医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漠，或者它真的就一直是这样的呢。不，她不信。

  她很难过很难过，但是一点都哭不出来。

  端着热可可，她送去给小女孩。

  “姐姐，听说你是女博士，好厉害啊！”

  “。。是啊。。谢谢。。”

  本来她都要走开了，可不知为什么她问小女孩：“姐姐考上了博士却在这里打工，你会不会看不起姐姐啊？”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卑微。

  “怎么会呢，姐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就是最厉害的人啊！”

  这一刻，她却想哭了。

  从医院出来以后，她再没有了最喜欢的事。

4.

  他大学改了专业，他要学医。他有刻意打听那天在医院里的那位医生，不巧的是，她已经辞职了。但幸运的是，她就在离家不远的蛋糕店打工。

  青年时期的那种满身的正义迫使他决定去找那位医生。

  他真的来到了这家蛋糕店，人不多，店门口的花草在微风中轻摇。

  他推开了店门，伴随着风铃悦耳的清脆，甜丝丝的香味飘入鼻中。和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截然不同。

  “您好，请问您要来点什么？”她正背对他，煮着一杯咖啡。

  “请问是林医生吗？”

  她微微有些惊讶，回过头，微笑着说：“啊，我姓林，以前是医生，不过现在不干了。”

  “林医生，我是来找你的。”

  “你是。。。。？”

  “我叫白榆。”

  林医生点了点头，对里面喊了一声：“小云！有朋友找我，帮我看下店啊！”

  “诶诶，我游戏还没打完呢。。。。。。！”

  林医生端着一盘烤曲奇，带着白榆上了二楼。

  “说吧，找我什么事。”

  白榆本来是想着直接质问，这场面应该显得他的形象很高大，可是面对林医生的时候，他却问不出来了。他感觉林医生和那天医院里完全不一样，她的笑容明明很真诚，语气明明很温柔。

  “我去过市一院，我见过您。”白榆说完便后悔了，这样的开场白愚蠢的让人以为他是来表白的。

  “当然。”林医生将盛曲奇的盘子往白榆那里推了推，示意让他吃点。

  “那个。。听说您是博士，我是学医的，想向您请教。。。。”

  “我知道你。”

  “您知道我？？”这次换白榆惊讶了。

  “那天，我感受到了背后刺痛我的目光，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鄙夷的眼神。”林医生苦笑着说。

  “。。。对不起，可是那天您。。”

  “别说对不起，你是个善良的人，你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只是你要明白。。。”林医生顿了顿：“错的不是那句话，而是一个事实。”

  “事实？”

  “是啊。我想你的愤怒是来源于同情吧。这么想，如果我和一个大富翁在说这句话，同样的语气，你还会生气吗？”

  “也许。。。。不会。。。。可能那天是我多想了，也许前辈您的语气没有那么不屑。。”

  “不屑。。要怎么定义呢。。。我们这些相对而言幸福的人，面对不幸的人处于劣势的时候，往往觉得一切施加给他们的压力都是罪恶的。即使那个时候我满面春风，你也依然会觉得我笑里藏刀，因为无论如何我要告知的内容对对方来说都是残酷的。这是人性本真，不怪你。”这也是林医生辞职的很大一个原因，她实在不愿意面对那么多可怜的人，而还要向他们公布更残忍的事实。她以前天真地觉得“我们已经尽力了”这句话是很不负责的，现在想想自己真是愚昧无知。

  白榆沉默不语，林医生知道他没有完全认同。

“那你听说过运气定律吗？”林医生问。

  “这是什么定律？”白榆渐渐放松了下来，他吃了一口曲奇。

  “大概就是说，这个世界是很公平的，比如上帝有五十份好运和五十分厄运，他随机把这些运气撒在人世间。如此一来，幸运的人数和不幸的人数总能保持一个平衡。我们都是幸运的人，可是，当你得到一份好运的时候，也意味着将有人得到一份厄运。所以，生而为人，本就是一件抱歉的事啊。”

  “这是谁说的定律？”

  “是我啊，哈哈。”林医生又笑了。

  。。。。。。。

  对方再次沉默了数秒。

  “那您为什么要离开医院呢？”

  “我没有离开医院啊，这人世间本就是一个大医院，我要离开，除非我死了。”

  “别这样咒自己啊喂。。。。只不过那些建筑物里的人靠的是药物，这尘世间的人都得靠自愈，我能这么理解吗？”

  “小伙子悟性挺高嘛。”

  “可是前辈，医者仁心，您真的忍心就这样离开那些病人吗，他们需要你啊。”

  “他们不是还有你吗？”林医生吃着曲奇，微笑看着白榆。

5.

  白榆走在回家的路上，刚刚分别时林医生说的话在他心里翻滚。

  “如果努力，你可以拯救很多人的性命，你可以让更多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你甚至可以改变医者的冷漠。”

  白榆觉得林医生完全看透了自己。

  “可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永远有两面，纵然你能改变一切，你却永远无法摧毁这个世界的炎凉，或者说，人类与这种炎凉必须同存共灭。”

  “不过上帝才不会同情，人类进化的这么高级，送他们一份缘悭命蹇又怎么样呢。”

  白榆踢着路边的石子，明明信仰希望的活着就很美好啊，人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复杂了。

6.

  林医生轻松了很多，毕竟她消除了自己在一个人心中的误会。她觉得白榆和几年前的自己像极了，她知道说了这么多白榆也一定会坚持他自己的路，纵然自己得到这份结果，但她绝对不会阻止白榆。

  因为那个建筑物里确实需要很多不像自己这样懦弱的逃兵，白榆必须坚持下去。

  所以林医生最后对白榆说：“我还是一名医生，我永远愿意为像你这样的自愈者提供一点外力的帮助，如果你们还看得起我。”

7.

  后来白榆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医生，林医生自己开了蛋糕店。

  世界没有在变好，可是有人为了它变好而努力这件事的本身就很美好。

  这也只是一面罢了。

8.

  没有人能决定自己是否进入人世，但他们都是伟大的，初生时必抱着最单纯善良的愿望。

9.

  徘徊许久后，人世间必定令人望而却步，它飘渺的像一团雾。

10.

  多年后，白榆还在努力使所有人变得幸福。

  多年后，林医生只愿祝福那些不被认可的梦想，只愿帮助那些迷茫的孩子，只愿给予单薄信念以力量，只愿充实麻木颤巍以情感。

  这就够了，足够了。

                                                           

(ps：涉及医院里两件事都为真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