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焦虑

中国式焦虑

去年有段时间我特别焦虑。工作上有个项目快到deadline，交付前人手不足，各种繁复，导致工作各种艰难推进。最重要还有职场中惯有的困顿和不可言说使得事情变得更复杂，并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和预期进行，所以不怎么开心。这种不开心就加剧了deadline之前的焦虑——根本不想做的事，还要硬着头皮推进，还必须要在紧张期限内保质保量达成。

记得那天开车去办公室路上，中途突然起意想抄条近路，最后不知是否是自己记忆出错，还是路被封了，导航也不管用，兜兜转转都看不到办公室的影子。结果本来20分钟的路我开了双倍的时间。就在快到公司的路边，我忍不住停下了车，头埋在方向盘上失声就哭了出来。绕路是我心里的巨大焦虑上最后一根稻草。哭了一会儿也没觉得好一些，但还是收拾心情继续前往公司，该做什么做什么。

那是我去年最焦虑的一刻。现在虽然项目如期如质完成了，我也感觉轻松了很多，但我知道随着新的任务开始，下一个焦虑周期又将到来，周而复始，只要还在工作，焦虑就常伴左右。我相信大部分在工作中的人都会有此感觉吧？焦虑是常态。估计对于一些人，不仅在工作中，在生活中想必也如此。

后来心情平复放松了，我就开始思索，为什么我经常这么焦虑呢？思索结果是，我太较真和完美主义。较真和完美主义的人事情还没开始，就已经开始有了压力，而做事过程中在乎的东西和精力/感情投入会是别人的两倍，那些细枝末节的压力在整个大的压力还没压垮人之前，就已经像小刀一样进进出出地摩伤到了人，使人很容易就精疲力尽。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我太想得到了。那段时间我特别想升职，觉得无论如何就只有升职来向我自己证明我自己的进步和价值。所以更希望工作表现能十全十美，老板能看到。现在我想通了，不再觉得升职有多么重要；我又一次深刻意识到，除了升职，每天能不因为压力和焦虑睡好一点，早上起来能有个好气色，比什么都要紧。有了这个心里背景，哪怕再遇到难题和忙碌，整个人也放松轻盈了许多。

记得每次项目deadline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必然失眠，大多时候并不觉得紧张和压力大，而是驾轻就熟，但就是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项目一交付，当天晚上我必然像脑袋上的某个箍终于松开，轰然睡去，得到一场久日以来难得的好眠——那场睡眠是如此之好，以至于仿佛把更久之前所有亏欠的睡眠都一并弥补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其实我就是焦虑和压力大，尽管我并不感觉，但其实早已深入进了骨髓和潜意识。

人真是非常奇怪的动物。记得当年单身时，那时的愿望就是能早日遇到Mr. Right，成立家庭携手一生。那个时候我对自己的要求很简单，努力工作生活，保持足够独立，在尽量享受单身生活的同时等待遇到我的伴侣。我觉得只要我遇到一个想要的伴侣，我的人生就有了完美结局。所以那个时候尽管有过人生低潮，我都觉得安心，很少觉得焦虑。后来我真的遇到了我的Mr. Right，从而拥有了我一直追求的人生：一份不错又体面的工作，挣不错的薪水，够独立，还有一个理想的伴侣和家庭。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满足，我反而开始焦虑了。我开始希望我在事业上能更上一层楼。我对自己有了新的要求。就像爬山爬到一定高度，又想要往更高处爬了。我感受到了自己蓬勃的进取心和想要更多的欲望。

记得去年那几天，我向丁彭倾诉我的焦虑和无奈。丁彭就说，如果焦虑到了都影响了生活，干脆辞职吧，我养你就行。我坚信丁彭会把我养的很好，衣食无忧。但我想了想，我还是不喜欢闲坐家中的生活，我更喜欢有事可做，做个劳动甚至战斗的人。最重要的是我跟丁彭算了下我的工资，很显然，若辞职，每年将会损失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一笔可观的收入。我为自己感到可惜。我也有更想做的事，但如果我转行，势必意味着几乎要从头开始，薪水跟现在肯定没法比。我哀叹，赚的多竟然也成了负担和禁锢。

我们聊了半天，最终发现，原来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成为金钱和物质的奴隶。想想我们公司的那些高管，CEO, EVP, SVP们，他们挣得可要多的多，想必更是放不下他们的工作吧，放下了他们的损失会更大，更可惜。他们更是成为了金钱的奴隶，走向了一条不归路（当然，除了金钱，他们中的很多人还在为成就感、甚至社会责任和使命而奋斗）。

我们苦笑，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画面，画面中越来越多的人在加入赚钱大军，踏上了那条不归路，乌央央的如蚂蚁，那条路通向远方，看不到尽头。

金钱和物质从某种程度上讲确是一种负担，甚至枷锁。因为它让人越来越不自由。它带来了光鲜富足便利和特权，但让人们不停想要越多，变得更贪心，想要更光鲜富足便利和更多特权。没完没了，永不知足，永远渴求得到，因而在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下不停焦虑和丧失平衡。

有多少人能在尝了欲求得满的丰美甜头后而能加以控制，适可而止？他们是芸芸众生中的智者。

没有人否认钱是好东西，金光闪闪的金子谁都喜欢。像我这样对物质的态度糊里糊涂若即若离，物质欲并不强的人，每次特别焦虑的时候也要靠频繁下单获得抚慰和放松。但那种抚慰和快感也就仅仅是在下单时和收到货品那一刻。购物并不能根本上缓解我的压力和焦虑，很快我也对强力购物失去兴趣。但这并不表示我愿意轻易放弃我可以强力购物的能力和可能性。除了可强力购物外，金子使人在生活里还有其他更多选择，在很多时候它也能使人有能力说No。

追求金钱和物质当然不是坏事，因为汩汩不停如泉水般往上冒的欲望是人类前进的主要动力。

但我不喜欢的是在我身处的大环境里，追逐金钱和物质的欲望已经过度了。似乎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为获取它们往前奔跑。跑着跑着早已忘了来时和去往的方向，甚至也不关心来时和去往的方向。不奔跑的人很容易会感到来自周围的压力，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因而陷入不安、自我怀疑和焦虑。

在网路全面浸入人们生活的时代里，有些大V和公知们为了赚流量和粉丝，已然十足地哗众取宠胡言乱语，甚至蛊惑人心。网络给了他们最好的屏障和保护，即使自己已然三观尽失，变成跳梁小丑没脸没皮，但一个粗鄙却俏皮的自嘲分秒钟就可以为自己开脱，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话语权和号召力。

他们很清楚有怎样一大波人群在那里：缺乏自我主见，渴望成功渴望发财，哪怕一直不得意也希望有个不得意的大V在那里跟他们共同哀叹也不得意，从而从中取暖获得慰藉。聪明的他们知道如何迎合这波人的心理，获得他们的认同和追随，最后扬名立万，也赚了这波人的钱。

网络似乎赋予了人们更多的言论自由。但我特别反感有些大V总是不停地口口声声主张发财第一，除了发财或掠夺，似乎其他的比如善良、道德和做人底线都可以让步。当他们这么呐喊的时候，他们立刻得到了一大波也同样想发财想疯了的人们的摇旗呐喊和呼应。

在各种刻意营销下，赚钱和发财经过人们口口相传，仿佛成了一种政治正确和时尚。

想发财可耻吗？一点都不。但是想发财不应该越过善良、道德和法律（最好也别越过心里所要追求的真正幸福和平衡）。发财或实现财务自由也不应该是人生终极目标，而应该是在孜孜耕耘、追寻真正梦想和热情的路上顺便的产物。

虽然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个离的很远的理想（包括我在内），但作为意见领袖和公知，最好的行为难道不应该是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去教育引导人们什么是真善美，影响号召更多人朝这个美好的理想靠近吗? 保持善良，保持美好，哪怕只是向它们靠近也好。引领大众为社会创造体面和审美，而不是走向一场小丑的狂欢。

但是并没有。相反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发财被无条件正确化，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金钱，啊你发财了吗？我还没有，好焦虑哦。

还有来自其他团体的这样那样的宣传和误导。

社会上弥漫的价值观和文化越来越走向三观可丢，赚钱为首，赚钱的欲望成了可歌颂的。会不会有天，等这个欲望被歌颂到了天上，人们终于被自己的贪婪推向了最后的迷失和灭亡？

我确实是对这个时代充满焦虑。因为我很担心它在急速发展、变更先进更发达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不美。

作为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我也同意很多人说的：这个时代世风日下，也许还会更坏。我在想如果没有了钱的过度参合，这个时代会不会好一些？

但是世风日下是谁的错呢？怪不到大多数芸芸众生身上。很多教育尤其人文教育的缺乏，使很多人生来就没有自己的主见和自我意识，没有辨别力，因而可以轻易就被影响、带领和利用。很多大环境，也并不善待经济匮乏者。离谱的房价、糟糕的公共设施、社会资源分配不均......经济匮乏的人生活可说是步履艰难。 中国似乎不是个对普通人友好的国度。

有很多人，尤其有了拖家带口的责任后，也是被迫——愿他们在完成自己的责任后能管制自己的欲望。贪婪少些了，也就体面了。

大多数人还是想能体面些。

说了这么多，想说什么呢？每个人的焦虑不一定和赚钱有关，只是如今大家好像都觉得只要有天发了大财或实现了财富自由，所有的人生难题和焦虑都会得到解决——给这些焦虑戴个大帽子，叫它中国式焦虑或至少中国大城市式焦虑？

但我认为，即使有天发了大财或实现了财富自由，有些人生难题和焦虑也并不会迎刃而解。并且，世界的核心并不是金钱。它是什么呢？我也说不上来。应该见仁见智吧。但整个世界的核心肯定不是金钱，金钱和幸福快乐并没有太大关系。

在任何一个大环境下，单个的人是多么渺小。仿佛所有人随时都会被一张沉重的大棉被压着，翻个身都困难，焦虑地直喘气，但似乎别无它法。但是作为单个的人，难道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当然不是，因为一个人头顶都有自己一片天，需要自己抬头看到，才能真正认识到它是自己的那个整个世界。

生活都是自己的呀。要怎么过不焦虑，怎么才获得平静，怎么样才能过上自己最想要的生活？可能都需要控制一下，控制自己的欲望不要疯长，善于自省和不停修正，才能一步步发现自我，找到自己最想要的，懂得取舍，获得平衡和自己最想要的那个生活。控制即自由。

最后我想感叹下，我时常感觉，我身处的这个世界越来越穷了——有的人穷的只剩下了钱，有的人穷的只知追逐钱而总不得。穷的只剩下钱真不好，多乏味和孤寂呀。我也不想成为后者。我只想要头顶自己的那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