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上了年纪的老板闸人,你一定知道“周大先生”,他就是我的老太爷周万林先生。
周家在板闸镇是有历史的。周氏家族祠堂堂号为雒鼎堂,原先在清浦区运河南岸,后来我家这一支迁到了运河北岸。不过,这是很久远的事,估计应该在19世纪初期大清朝时了。
周氏家族在板闸镇最繁华的“小街”上有两座茶馆,一座叫彩凤茶馆,一座叫鸣凤茶馆。整个板闸镇也就两座茶馆,据说当年生意特别兴隆,我家经营的是彩凤茶馆。幼年时我还看到过原址,上面长了一畦又一畦小青菜,早有乡邻侵吞了我家的祖产自留地。
可惜的是到老太爷这辈早就家道中落了,无法继承祖业,当了读书人,生不逢时,科举废除,只能是一名布衣书生而已。为了生计,做了私塾先生,所以十里八乡的人都叫他周大先生,声名远扬。
周大先生在我一周岁时无疾而终,是个有福气的人。从他留下的诸多涂鸦,或者写在各色纸片上的文字,可以看出蝇头小楷一级棒,天文地理,历史民俗,珠算周易,无所不通,喜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严肃但不迂腐,紧跟时代却不激进。在陈旧的烟壳纸上,皱巴的包装纸上,都留有他的笔迹,大部分一丝不苟,偶有零乱,内容是五花八门。但你要说杂乱无章肯定不对,即便是缺角毛边的纸片,他都裁剪的大小一致,用白麻线装订的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老太爷一辈子以读书为乐,以读书为生。乡间的婚丧嫁娶,邻里纠纷,都会找他请教一番。在上个世纪上中期的艰难岁月中,茶馆早就成为周家的历史,在乡人一直以饿为第一感觉的日子里,每到年节,作为束脩的粮食一定按时按点送至家中,可见乡人对知识的敬重。
老太爷的人品学问有多高我不好说,只是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但凡有人提及周大先生,都会发自肺腑的钦羡,彼时的文革刚刚结束,可是纯朴的乡风让文化在这里依旧备受推崇。
我们这辈人出生后一直生活在淮安城区,上学也都是在城里,对祖辈们的印象基本上来自于父母的只言片语,留给我们的只有敬佩、光荣与自豪。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学校的教务处主任亲自执教我们,老师姓徐,不知如何攀上了老乡,得知徐老师也是板闸人,立即心生好感。而更让我对他喜欢的原因是他一直说我是“周大先生”的后代,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让我在同学中尽情嘚瑟。其实现在想想估计大部分同学并不知道徐老师一直交口称赞的“周大先生”为何许人,而所谓的书香门第与我的学习成绩又有什么内在联系。
最神奇的事发生在我10岁左右。上海的姨妈一家回家探亲,姨父喝醉了酒,深更半夜要到板闸镇找我爸爸。从未去过,不识路,而且操着一口上海普通话,就这样徒步走到板闸地界,然后一家家问原来那个周大先生的家在哪个方位,竟然给他准确找到了。至今想起依旧啧啧称奇。
一直心中有个大疑问,既然老太爷那么大学问,为何我从未看到家里有藏书,一篇他写的像样的文字都从未看见过。后来得知:文革破四旧时,老太爷如旧式文人一般,也砌了个夹壁墙,将书藏进去。可惜毕竟书生见识,新砌的墙哪里瞒得过横扫世界的红卫兵小将,一下子全部查抄。幸亏我爷爷是革命烈士,老太爷沾了烈士儿子的光没被批斗,仅仅是写检查反省了事。而这些书最终不知所终,一片纸都不剩了。现在留有的几册不像个样子的,都是他后来自己涂涂画画,信手拈来的文字,不成篇,在他临终前全部送给他的孙侄辈。我爸爸是他唯一的亲孙子,因为那时正在外地,只能拿到一小部分,就是现在家中蒙着灰,香烟壳订成的文字。
在我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因为是让人看不起的师范专业,所以毫无欣喜。但是沉默寡言的爸爸却说,你也算是继承老太爷的衣钵了,你会写毛笔字,现在又要教书,他要是在世肯定高兴。一句大实话,鼓励与感慨都有,对我也算是人生的引导与安抚了。我个性懒惰,不会人前表现,只是事到眼前,尽心尽责而已,如能一直恬淡的教书,静心读书写字,恰如老太爷一般的生活,何不乐?
当白云过隙,捧一杯清茶,看花开花谢,读漫卷诗书……是不是可以为自己的闲散找个理由,只是书香门第,遗传了文人气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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