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0年1月26日是除夕。天是阴天,月亮躲的不见踪影,黑色的幕布下遮盖的村庄透着一股死气。按理说除夕夜该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可国将不国。也没人庆祝新春。陆游躺着床上,面容枯瘦,木窗半开,从窗外看,透过窗纸,屋内昏黄。灯火下陆游的脸一半藏在阴影中。陆游的儿子坐在床边听着父亲低沉的咳嗽声,表情沉重。这一年陆游八十五岁,按理说这个年龄去世该是喜丧,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陆游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这几日他粥米未尽,怒目圆睁一直看着墙上挂着的旧军装。三十多年过去了,军装落满尘土,如同他自己被冷落的三十年一样。他卧在床头,回忆自己的一生,少年时寻见光,青年时遇见爱,壮年时血洒疆场,到了暮年心却依然辽阔……这一切的一切还要从宣和七年说起。。
宣和七年(1125年)十月十七日,刚过完十五,月亮还算正圆,水面反射月光,波光粼粼。陆宰奉召入朝,由水路进京。淮河舟上,船摇摇晃晃,陆宰立于船头,长袍下双拳紧握,神色紧张。忽然一声啼哭响起,陆宰眉头才轻微舒展开一些。“老爷,是个男孩,给取个名字吧!”船仓内的接生婆欣喜的说到。陆宰轻捋胡子“既然是在水上出生就叫陆游吧!”
同年冬,金兵南下,靖康二年(1127年)攻破汴京,北宋灭亡。建炎三年(1129年),金兵渡江南侵,宋高宗率臣僚南逃。那年陆游年仅四岁。他生于两宋之交,成长在偏安的南宋,民族的矛盾、国家的不幸、家庭的流离,他看在眼里,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绍兴三十一年五月宋高宗生日,金国派来了使者,带来了贺礼,这次的贺礼比较特别,是战书。要求南宋割让泰安以北的土地,不给,就挥师南下,高宗看到战书就吓的大哭,高宗想的是逃跑。陆游那时是个八品文官,通过宋的轮对政策好不容易见到高宗,他一个区区小官,忘记了自己卑微的身份,大声恳求,请高宗御驾亲征,陈词慷慨激昂,激动的眼泪溅到了龙椅上。而结果却是,他被罢官。那年他三十多岁,位卑仍不敢忘忧国。可他没有就此放弃,他依然喜欢提着北伐的话题。四十岁陆游担任镇江通判,力劝张浚北伐,又被罢官。
四十六岁那年,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给抗金将领王炎写信毛遂自荐。四十八岁去了前线当左承议郎(相当于现在的军事参谋)。这是他人生的分水岭,之前的诗篇他感叹自己老了,去了前线后,心态有了改变,诗篇变得大气磅礴。“不妨青鬓戏人间”在很多人眼里这个危险的地方,在陆游看来确是最开心最浪漫的地方。投笔书生自古有,从军乐事世间无。他爱这里,对一个名族的爱强烈到一定程度,是可以不顾自我安危的。
在前线他参加了对金的小规模战斗,其间他主动请缨,当了南宋的情报员。深入敌方,他总能巧妙的躲开敌人的封锁带回敌方消息。他说“读书三万卷,学剑四十年,剑术高超很适合做情报”。前线打猎,近五十岁的高龄的陆游还能单枪匹马打死几只老虎,一时间军队中都传唱着他的传奇故事。
前线的经历是他一生最灿烂的时光。到了晚年他还依然常常回忆那段过往,反复咀嚼从中寻求创作的灵感。像《书愤》“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就是回忆这段经历时所写,诗中所写的瓜洲渡跟大散关跟1161年他所经历的两场战争有关。那是他一生离救国理想最近的地方,他自称塞上长城,有他在一定会抗击金兵,甚至能收复中原。
可人算不及天算,乾道八年十月,王炎被招回朝廷,陆游也被调回了临安。表面上是升官,可实际是朝廷对金用兵的决心受到了动摇。果不其然,不久王炎被罢官,陆游也被撤回去了成都。他深知这次一别前线,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踏入前线。一腔热血再也无处挥洒,悲愤中写下了《关山月》“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陆游感慨,那个年代有多少像他跟王炎这样有心抗金,苦苦等待却接不到圣旨的人才白白流失。弓箭腐烂,战马肥胖。南宋湖边主政官醉生梦死,玩物尚志。战士们长守边境只能把心中的悲凉藏在笛声中。他恨,恨皇帝的无能懦弱,可他不恨自己的国家。也没有放弃对国家和名族深深的爱,这些爱藏在了“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样的诗句里。
嘉泰三年(1203年)五月,陆游回到山阴,绍兴知府辛弃疾拜访陆游,同是文人,也都当过武将,同样报国无门壮志难酬,月夜竹林下一壶浊酒,二人促膝长谈,共论国是,谈笑间往事仿佛历历在目,像是昨天刚发生一般。那夜他与辛弃疾宿醉,今日有酒今日醉,明天的事不去想它。前途迷茫乎,国家存亡乎,民族气节乎,名垂千古乎。不重要,人生难得糊涂。
嘉泰四年(1204)年,辛弃疾奉召入朝,陆游写诗相送。勉励他为国效命,协助韩侂胄谨慎用兵,早日实现复国大计。1206年宁宗下召北伐,对金作战。那年陆游八十二岁,听到这个消息高兴的像个孩子,提笔写下了《老马行》“中原蝗旱胡运衰,王师北伐方传诏。一闻战鼓意气生,犹能为国平燕赵。”这场战争是他一生见到的最后一场战争,虽然不能上阵杀敌为国捐躯,但仍然提笔写文为士兵打气。可惜的是这一年北伐也因为准备太过仓促以失败告终。
这次北伐的失败彻底的击垮了他,他八十五岁那年除夕夜,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固执的不肯闭眼,他没有想自己那段流传千古的爱情,也没有想自己一生创作的成就。他在等,在等朝廷再次对金动兵的消息,可他还是没等到,死前他提笔写下《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自己等不到,就让儿子等吧,王师北定中原的时候,一定要烧纸告诉我啊!!
时光荏苒,千年以后,往事如风,透过文字再去看那段历史再去看陆游,梁启超是这样说的“ 辜负胸中十万兵,百无聊赖以诗鸣。谁怜爱国千泪,说到胡尘意不平。”
有人说陆游的一生是悲剧的,其实不是,没有爱的一生才是真正悲剧的。他对祖国的热枕,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完整的陆游。那种精神也必将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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