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号观察员

我观察过猫伏在鲸鱼的背上被喷出的水柱浇灌，观察过菡萏在荒漠的绿洲里浮沉，却没观察过这人间。

我被冠以1号观察员的名号遣往人间，这比我以往所有的观察任务都让我难堪，因为我对这方土地已略有耳闻。我踏上这陌生的世界，四周一片漆黑，我举步维艰。仿佛来到了黑雾迷空下的汪洋，而光明沉淀在海底。我走过的路上丝毫没有留下我的痕迹，毕竟我不属于这里。

所有的生物都能看到我，除了人类。一只愚蠢鲁莽的飞虫迎着面疾速擦过我的耳根，我听到了这个小可怜的哀鸣，然后将手抚上耳朵抹掉了几滴它溅出的血。斜前方的鸟儿停在地上与我对视，我想它在向我致欢迎词。我继续向前走，终于来到了一个有光的地方。那束温暖的光下躺着一个婴儿，她小小的身子缩在单薄的襁褓里，哭得撕心裂肺。我的睫羽止不住地颤动，急忙转身拐进了另一个路口。

不远处有一栋深红色的房屋，那颜色很显眼，让我忍不住靠近。隔着精致的玻璃窗我看到一个赤膊的男人怀里坐着一个妩媚的女人，把人类的通讯工具贴在耳边，我不明所以。又向前走了几步，一栋与刚才一模一样的深红色房屋出现在我眼前，但这间的玻璃窗上覆着一层失意的灰。我把那灰蹭掉一块以保证视野的清晰，房屋里的女人摸着男孩的头。我隐约听到她说：“爸爸今晚加班不回来了，让咱们不用等他”。我垂下了眼帘，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喉咙梗塞得一个字眼也吐不出。

我埋着头走了很远，直到一层月色披上我的肩。我抬起头，看到两个穿着白色长裙的人立于拱桥上，彼此的脸上都戴着笑脸面具，桥下的水波把月亮的倒影揉得皱巴巴的。我屏息凝神听着她们的对话。

“你可能不知道，听到你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刻，我有多震惊”

“虽然我知道你暗恋了他七年，但…对不起。他前几天向我求了婚，我希望这些没有影响到我们的友情。”

“当然不会。我知道你们将要举行婚礼，所以才特地约你见面。你背过去，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好。”

噗通。

黑色的水花溅起了几尺，一条白色的长裙在波光粼粼的河里扑腾。几分钟后，水面归于平静，依然倒映着月亮，只有笑脸面具顺着波纹飘荡。

我头皮像蹿过电流般阵阵发麻，肩膀大幅度地颤抖。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沉重的脚后退了几步，尽管没人能看到我。抛弃、背叛、虚伪，我所观察到的每一幕都将我推向窒息的边缘。1号观察员的任务到此为止，我无法再待下去了。

我缓慢地拖着无力的身躯回到了人间的入口，连一个表达着留恋的回望也没有，不会有。我知道我的任务没有全部完成。然而，我在等待这汪洋大海般的人间倒灌的那一天，让沉淀于海底的光明重现的那一天。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也许我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