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春节
那年的春节来得比往年略晚,不过于风可是老早就放寒假了。于风来号子看我,小半年不见,于风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活跃,毕竟是从首都北京走了一遭的人。首都,那是什么地方,是皇城根,卧虎藏龙,我们这小山村哪里比得上。
于风给我带来北京新鲜的见闻,给我吹来一股清新的风,让我这个久不见太阳的人感到眼前明晃晃的。那时我就在想,北京可真是个好地方,长这么大我都还没出过省呢,什么时候咱也能去北京走一走、看一看哪!
于风待了一会就要抬屁股走人。
“难得来一趟,这么急干吗,赶着投胎啊!”我有些不满。
于风说他和倪妮约好了,等下要去县城姑姑家接倪妮,下午俩人还要一块赶回去呢。
“说得你和倪妮是两口子似的!”这回我何止是不满,简直是有气。
“这不早晚的事吗!”于风贱拜拜的说。
“重色轻友!”我骂道。
看着于风兴冲冲离开的背影,我有些怅然。于风走后,我从抽屉里拿出写给倪妮的信,那些信都是我一笔一画用心写下的,可是那一刻,望着那些没有寄出去的信,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傻,简直就是天下头号大傻瓜。
那天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然而对倪妮和于风,却是开天辟地的一天。那天接下来发生的事,改变了倪妮的一生。
我一直挺恨自己,恨自己的怯懦和自卑,更恨于风对倪妮无情无义,有始无终。我一直很懊恼,如果那天我设法留住于风,如果于风没有和倪妮在县城转悠,没有那么晚回去,是不是倪妮接下来的人生就不会那么糟糕?
我们无力去改变业已发生的事情,当于风对倪妮承诺未来的时候,于风不知道,未来太重了,而承诺却太轻。永远有多远,没有走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春节近在眼前,年味也越来越浓。那是2000的春节,大家管它叫“千禧年”、“跨年”。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过年没在自个家里过。
号子里为大家准备了饺子作为年夜饭。当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的时候,我眼睛湿润了。我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我妈还有我奶奶,我们全家围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吃着团圆饭一边笑着乐着,怎么今年就我一个人了?怎么就跟号子里待上了?
远处,隐约闪烁的烟花忽明忽暗。隔着厚厚的院墙,依稀能听到远处爆竹声声。小结巴用胳膊肘子碰我,提醒我再不吃,饺子可就没了。我这才回过神,机械的夹过一个饺子送进嘴里。猪肉馅的饺子香气撩人,像极了我妈包的纯手工饺子。
想到我妈和我奶奶,我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小结巴嚷嚷着,说有饺子吃还不高兴呢。小结巴哪里晓得我的心思,看着小结巴一口一个饺子吃得欢,我却食不知味。号子里的除夕夜,少了放鞭炮的热闹,也没了我奶奶贴灶爷敬神的虔诚,这年过得就像兑了水的酒,怎么喝怎么不对味。
我出生在北方,小时候逢过年家里就会提前个把月摆好贡桌,挂上族谱,供桌上有我奶奶一丝不苟摆放的贡果,通常是苹果、金橘、香蕉什么的。小时候日子吃紧,一年到头缺吃少喝,小孩子可是老早就盼着过年。每次打从供桌前经过,我都像被人施了法,看着贡桌上鲜艳欲滴的果子,眼睛咕噜咕噜直打转,就像猪八戒惦记人参果。每次不等到年过完,那些贡果就被我偷偷顺走,一个一个到了肚子里。有一次,偷吃贡果被我爷爷发现,我爷爷勃然大怒,不由分说给了我一巴掌。我哇哇大哭,却依然狗改不了吃屎。后来奶奶知道我嘴馋,每次都给我提前预留一些果子尝鲜。
如今,爷爷早已不在人世,贡桌却是每年雷打不动的出现在堂屋固定的地方,只有桌上的贡果每年翻新花样。
不知不觉,我又神游了。等我回过神来,桌上的饺子早就见了底,小结巴边吃边抹嘴吧连声嚷着好吃好吃。我却丝毫没有食欲,我想我妈和我奶奶,还有倪妮。我掏出口琴,一个人神情忧伤的吹奏。小结巴吃饱喝足凑过来,我也不搭理,只管吹口琴。小结巴打了个饱嗝,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靠着门框昏昏欲睡,很快就鼾声四起。
我和小结巴在号子里过了孤零零的春节,没有仪式感满满的新年钟声,也没有倒计时的期待,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
小结巴半夜讲梦话,一会哭一会笑。我叫他,他哼唧了两声,翻个身又睡过去。前不久号子进行人员调整,我和小结巴被分在同一间,这家伙有个特点,任何时候,倒头就能睡着。
我望着小结巴,轻叹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微亮,白扑扑的光返照在玻璃上。我睡不着,我在新年第一天发了疯的想念倪妮,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倪妮,我和倪妮就是云泥之别,可是我没法让自己不去想。倪妮,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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