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们以为的爱#5

那时我们以为的爱#5

  5.血光

      高三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北方地区迎来百年不遇的大雪。于风的哑巴妈是在冬天最冷的时候离世的，于风的生日也是他母亲的忌日。每年他妈妈忌日那天，于风都足不出户守在家里，接倪妮放学回家的重任于是落在我肩上。我有种莫名的兴奋。

      晚上九点，学校下自习，我快速整理课本蹿出教学楼，逼人的寒气冻得我直哆嗦。我把领子竖起来，哈了口热气，像远征的十字军，走进漫天飞雪的银色世界。那晚的雪真大啊，雪花纷纷扰扰、席卷整个大地，多半边天都被雪光照亮了。我在一尺多深的积雪里艰难的迈步，很快就发出热汗，没多久衣服里就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委实不舒服。

      我用了差不多往常三倍的时间才到倪妮学校。校园里安静异常，倪妮独自一人在教室埋头看书。白炽灯照耀出温暖迷人的光晕，像舞台上打出的光束，铺散开来洒在倪妮身上。倪妮时而凝神思考，时而埋头演算，丝毫没注意到站在门外的我。

      看到倪妮，我整个人踏实下来，好像灵魂重新附体了似的。忽然，我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倪妮被我的喷嚏惊扰到，抬起头看到走廊灯光下缩成一团的我，头发眉毛上全是冰茬，浑身上下白扑扑的，像个雪人。我欠了欠身，掩盖尴尬。

      对于我的出现，倪妮既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表现出失望，她和以往一样，也不说话，只管收拾书包。我们一前一后，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走在北方漫天飞舞的大雪里。我们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如果沉默也是一种沟通，说的或许就是我和倪妮吧。

      多年以后，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和倪妮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在缄默中一起走完的夜路，成了我这辈子想起来就心头一热的回忆。我知道，这些年来，那个在寒冷冬夜里翩然起舞的女孩，她一直在我心里的小角落，一刻也不曾离开。

      如果记忆可以切割，我多想去掉多余的边角余料，只保留那个雪夜的美好桥段。我一路跋涉，守护着女神雅典娜，送她到光明的彼岸。如果故事是这样结束，堪称完美。可惜等待我们的不是什么光明的彼岸，而是血光之灾。

      当我再度醒来时躺在医院，浑身疼痛动弹不得，脑袋晕晕乎乎，视力也模糊不清。我喉咙如火烧般灼热难耐，艰难的发出微弱的低吟，我呼唤着倪妮的名字，她坐在墙角的凳子上，一看就是刚刚哭过，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

      我努力回忆发生的一切。我只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冰天雪地里，我看着倪妮穿着大棉袄的背影在雪地上一起一伏，像一只笨拙的小企鹅，每一次迈出去的腿没入齐膝的雪中，要半天才拔得出来，伴随沉重的呼吸，实在让人怜惜。我说要不歇一下再走吧。倪妮停下来，大口喘着气。雪花像精灵飘落，倪妮望着雪花，伸出手去试图捧住它们，向上翘起的睫毛像个洋娃娃似的，好看的眼眸如同雪花般晶莹剔透。

      倪妮自顾自跳起了舞，雪花飞扬，倪妮曼妙的舞姿在寒冷的冬夜如同初绽的蓓蕾。我忘记黏在身上湿漉漉的衣裤，简直要看呆了。

      忽然，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

    “他们在、在那！”听起来声音有点耳熟。我想起来了，是上次校门口那个结巴男，是那帮混蛋。我回过头，透过厚厚的如同白色幕帘般的雪片看过去，人影愈来愈近，没错，正是他们，都不是什么善茬。

      倪妮兀自跳舞，并不知道危险正在接近我们。来者不善，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丫头，不管发生什么，别回头！”我说完深吸一口气，朝反方向走去。

      没错，正是那晚在学校路灯下把倪妮堵住的那帮家伙，为首的是“鸡窝头”。

      “小子，艳福不浅哪！”“鸡窝头”冲远处的倪妮吹着口哨：“来，给爷笑一个！”

      倪妮停下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鸡窝头”转过来看着我唱道：“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然后阴阳怪气的说：“只可惜插在牛粪上！”其他人跟着哈哈大笑。

      我啐了口唾沫：“那也比猪拱了强！”

      “你小子欠打啊！说谁是猪呢？”“鸡窝头”没想到有人居然敢出言不逊顶撞他，上前一步。

      “当然是你了！这里还有别人吗？”我望着“鸡窝头”：“我们也算是打过照面的熟人，爷爷我教你练刀你偏要练剑，你还上剑不练练下剑！你说你怎么这么贱呢？”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不怕死的勇气。

      “你小子是哪根葱？”“鸡窝头”旁边的一个小跟班跟上来，被“鸡窝头”挡了回去。

    “小子，我看你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吧？”“鸡窝头”走到我面前：“想玩英雄救美啊？也不看看自己是英雄还是狗熊！给我打！”“鸡窝头”一挥手，旁边三四个身影窜上来。

      来不及想太多，那一刻，我化身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为了冯程程的生死，义无返顾。我抱住为首的“鸡窝头”，一个后空翻加扫堂腿，“鸡窝头”哎呦一声跪倒在地。就在这时，我头上挨了一记闷棍，只觉眼前一黑，我抬起胳膊费力的朝头上摸去，粘稠发热的液体顺着脸颊留下来，滴在雪地上，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倪妮惊恐万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帮人围着我一顿拳打脚踢，我拼命护住头部，由于失血过多，我很快失去知觉。在我意识清楚的最后一秒钟，我看到为首的家伙怪笑着向倪妮走去，我伸出双臂试图抱住那家伙的腿，被狠狠踹了一脚。

    “丫头，快跑！” 我使出浑身力气朝倪妮大喊，然后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后边发生了什么我浑然不知，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我费力的想把身体撑起来，然而浑身软绵绵的像踩在云朵上。医生说我腹部挨了一拳，伤到肋骨，需要静养。我看到倪妮坐在我对面，心里稍微感到踏实。

      于风递给我一杯水。我接过杯子，不敢看于风的眼睛。

      “都是我不好，没保护好倪妮。”我说着，声音有点哽咽，伴随一阵钻心的疼。

      于风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什么都不用说。我趴在于风肩上，像个孩子似的呜咽着哭起来。这一哭不要紧，伤口因剧烈颤动而抽搐，。

      “哎呦！”痛得我失声叫出来。

      倪妮上前扶我：“医生要你多躺着，注意休息。”

      我抹了把眼泪，躺回床上去。我望着倪妮，她脸色憔悴。我不知道倪妮后来怎么虎口脱险，几次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一天，倪妮喂我吃药，我无意间看到倪妮右手腕上清晰的割痕，伤口没有痊愈，一看就是用利器所伤。我问倪妮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倪妮不说话。

      “你不说我就不吃药”我把头扭向一边。

    “快别闹了，医生说你身子还虚着呢。”

    “从明天开始，我也不打针了。”我仗着生病耍小孩脾气。

      倪妮拿我没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我斜着眼睛偷瞄了倪妮一眼，她背光坐着，柔和的轮廓在阳光的勾勒下，煞是好看。我有点不忍心看倪妮生气了。

      我在医院住了一个多礼拜，那个礼拜学习组织高三年级月考，于风忙着月考，倪妮和我妈轮流照顾我。病房里的大婶都夸倪妮，说我好福气，我妈也对倪妮赞不绝口。倪妮不在的时候，我妈说我个臭小子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找了倪妮这么好的姑妈。我心里欢喜着呢，嘴上却叨叨着让我妈别瞎说。

      “说说咋滴？还不兴人说了？”我妈瞪我一眼，“这不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事吗？”

      “你又不知道！别跟着乱搅和。”我指了指桌上的饭盒，“我饿了，我想吃饭。”。

      我妈拿起饭盒往外走：“你小子啥时候还知道害臊了？”临床陪护的大婶跟着笑了。

      我妈让我一定要对倪妮好，她说是倪妮救了我。我越听越糊涂了。我妈说那天晚上我昏倒后，那帮人向倪妮步步逼近，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倪妮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刀子，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的喇了一道子。那些人没想到倪妮会有这般烈女一样的举动，完全错愕。

      殷红的鲜血顺着倪妮的手腕流下来，很快从液体变为固体凝固住。倪妮举着刀子，定定的看着那帮人，为首的“鸡窝头”完全懵了，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

      我想象着倪妮用衣服上撤下的布条抱住伤口，止住鲜血，然后拖着我往前走。雪越下越大，倪妮一定没少滑倒在地上，远处的灯光若隐若现，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想到这里，我竟完全记起来了，在我意识模糊的时候，倪妮拖着我，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看到我人事不省，倪妮哭了，温热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颊上，我短暂的醒来，听到倪妮在呜咽，我想伸手抚摸倪妮的面庞，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直到后来，我被路过的好心人帮忙送去附近的医院，才不至于挂了。于风的浪漫从眩晕开始，我的却差点没昏死过去。

      不管怎么说,住院的那些日子，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倪妮，有时候还能吃到倪妮亲手做的饭菜，这些都让我感到无比的满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