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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在大四的时候，记得有一节著名的课叫做“医患沟通与交流”，因为当时请的是有关部门的大领导上课，时间很难安排，所以让我们两个年级的一起听课。一个能够容纳100多人的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大家被强制叫过来听这个没有在一线当过医生的人如何理解医患交流。

他抛出了一串医患纠纷调解和诉讼的案例。

“有个患者喝了酒跟人打架到医院急诊，在急诊砸了点东西，结果那个小年轻医生上去就跟人家理论，人家是患者啊，喝了点酒而已，你计较什么！”

“我做医疗协调这么多年了，有一次差点被一个科主任气死，他们科患者出了并发症病人要协调，你说人家患者都花三十万了，你一个科主任就硬说自己科里人没错，就是不赔钱，耗到最后拖了我大半年的时间弄这个事情。我们做医生的，要知道患者看病有多不容易！别老纠结对错！”

讲到一半的时候，课堂里就已经此起彼伏的嘘声了。

他又继续说。

“我一个朋友去看乳腺科，说那个男大夫让病人把衣服解开，上来就摸她！手那个凉的呀，而且女同志人家心里也不舒服，所以同学们咱们以后都要当大夫的，一定要注意！”

一个比我小一级的男声站了起来和他说。

“请问您知道一个上午我们要看多少个病人么？”

教授非常气愤地说：“看再多也不能没医德！”

那节课的后半节，几乎都在学生和“教授”的对峙和争吵当中度过了，在那之前，我从来没发现，我们班最害羞最内向的女生都是那么地有血性。而那一次，我真正理解了，原来“医德”这两个字要作为一门课来学习，学习这门课之前，我们都缺德。

这位教授，您不是临床大夫，到底谁给您的勇气，去要求大夫去遵循您所认为的医德？

作为医学生，在踏入这道神圣殿堂的门槛前，更需要的是如何理智地看待自己的职业特点和当下的医患关系。

我来和你说，我认为的医德是什么。

一次在手术台上，我打出一个孔准备放胸腔镜，然后准备用食指伸进去掏一下，好让孔洞大一些，便于放器械。信佛的师兄赶紧制止我说，你干什么！我一脸懵逼，这操作没毛病啊……师兄很认真严肃地说，用小拇指，要不病人术后疼……在手术的过程当中，每次我从这个孔洞放进器械，师兄都在关注我有没有往下压患者的切口……

当患者被麻醉失去知觉，当患者被手术单遮盖得只有一个可供手术的无菌区域，当你根本感受不到你操作的是个人的时候，他永远都记得：这是一个人，而不仅仅是一具身体。

而这一切，患者并不知道，在自己睡过去之后，世界会对他温柔以待。

我们很难用一些行为让别人评价我们是“有医德”的，甚至如果别的患者夸奖你“真有医德！”，我也会觉得很别扭。

我宁可他说：

“你真是个好人！”

有医德就是做好人，做好人就是有医德。

师兄会在手术当中思考患者是不是会发生疼痛，而不是往患者肚子里塞一些收费昂贵的材料来挣取提成，就是因为，师兄他选择做一个好人，而不是选择做一个逐利的商人。

我们的选择决定了我们的行为，但是我们的处境会影响我们的选择，关键在于，这个社会到底是教我们去做个好人，还是在教我们如何成功？

前天在麦当劳的时候，我正在啃汉堡。这个时候，旁边有一对母女，妈妈穿着得体大方，女儿美丽可爱，妈妈说，我们走了，你去找阿姨要个袋子好不好。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去前台找服务员要了个袋子就回来了。

妈妈看到之后有一点噘嘴，非常温柔地和女儿说，你有没有和阿姨说谢谢？说着便领着小姑娘，非常有礼貌地过去和阿姨说了一声很甜美的“谢谢阿姨！”

与此同时，一个看起来很狼狈的妈妈手上给小学模样的男孩子拎着书包，让孩子赶忙吃着，然后对孩子吼着：“你别吃了，奥数课来不及了！你赶紧找服务员打个包去！”孩子很不情愿地过去说了句：“服务员快点给我打下包！”母子俩着急忙慌地就走了。

我们是愿意花时间和“服务员”说声谢谢，还是愿意花时间去获得“成功”的人生？

我国与发达国家最大的区别是，我们的社会存在太多的机遇，只要你肯努力，运气好，你可以很快“成功”。你可以直播吃鸡月入百万，也可以赶上拆迁直接资产过亿，甚至是在IT金融圈疯狂捞钱。

家庭的富足和幸福会让我们想成为一个好人，一个对别人和家人都温和善良的人，而如果是为了拼搏和逐利，人会变得功利，急躁，就像那个小男孩一样。

同样的道理，现行的医疗体制让医生变得不真实，医生的收入似乎与灰色的提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从小大夫吃苦耐劳混成老大夫，就开始捞金，才对得起自己多年的付出。但是，这样穷养过来的医生，和富养过来的医生，朋友们认为，哪个更能成为我们心目中的“好大夫”？

你让医生挣得和工作相匹配的薪水，获得充分的尊重，过上体面的人生的时候，他自然会希望以善意看待世界，她会成为小女孩那样的人。

如果医生每天面对的都是家庭的穷困，工作的压抑，病人的辱骂，而这时你告诉他，你的收入等于底薪加提成，那么医生为了生计，又会怎么选择？没错，他会慢慢成为小男孩那样的人。

所以回到文章的开头，我会隔空对那个5年前给我讲过医德课的教授说一句，你希望医生用善意对待每一个患者，那你先要用善意去孵育每一个年轻的医生。当他知道做好人不会付出代价，当他的生活富足安康，他的灵魂才有治愈别人的力量。

否则，他就只会成为一个逐利的机器，每天浑浑噩噩地拼命，误以为自己是一个拯救生命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