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虞兰城,晚霞如火。虞兰还珠楼,易水阁。火红霞光里的孟小夜,面上满是萧瑟,他手中拈着朵曼珠沙华,微斜着头听杀手壹的低语。剑一样的寒芒从他眼睛里射出来,壹被吓得赶紧低下头。“这么说,血烈王他们真的都死了?”孟小夜问道。“细作说亲眼看见血烈王人头落地,验尸的仵作也说确实是铁骨吕正兮,楼里的兄弟守在逸鹤山,雨止时确实看见渊行云抱着天策下山去了,虽然当时只是远远地看见,但是天策应当已死!”壹弯着腰恭敬地说道。“应当?”孟小夜大声喝问。壹打个哆嗦,忙跪下道:“楼里派出去的人绝对可靠,属下万万不会出错!”“孟青煅?”孟小夜轻轻地叹息,“你还是当年那个心比天高的‘碎玉剑’么?竟然有一天你也会为了活命而杀人?”“你说我变了?难道你没变么?”孟小夜自语道,“莫非南晋的暖风软雨,当真折了你的煞气?还是我真的太执迷不悟,一心想要去改变这个世界?”他向手中的花轻吹一口气,风花飘零。满阁花香里,落英红透,像是在一幅水墨剪影里泼满了殷红鲜血。“又过落花时节,春去秋来,”孟小夜负手踱步,慢慢走远,“花落堪怜啊!”壹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孟小夜低沉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今夜设宴易水阁,请孟青煅孟大公子赏月!”
月过寒枝,易水阁里两张矮几,几十名黑衣武士列在道旁,手举火把,眼神生冷。孟小夜举起手中的夜光杯遥遥一祝,一口饮尽杯中酒,只言片语也无。孟青煅看着孟小夜,也是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孟小夜把玩着夜光杯道:“青煅,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喝酒了?”孟青煅沉默片刻说道:“九年,九年了。自从我杀了孟炎,你当上还珠楼主,我被人追杀被迫四处漂泊度日,我们就再也没一起痛饮过。”“最后一次饮酒是在决战拜月教主之前么?”“是!”孟青煅点头,“那一夜,你请我和北尘在九嶷山痛饮,把剩下的酒浇道火里去闻酒香,而后散落天涯,我和还珠楼决裂之后再也没见过你。”“你竟然还记得我请你喝酒?”孟小夜嘴角一下子泛起温和的笑意。“当然记得,那时候你已经是名满天下的'赤胆刀侠',老头子很看重你,还说以后一定把楼主之位传给你。而我和小北在楼中却还是个默默无名的二流杀手,根本得不到老头子的赏赐。”“其实,那时候老头子根本把你和小北看作是两颗无关紧要的棋子,他不让我和你们走得太近。你知道么?”孟小夜轻声道,“可是你是我的亲哥哥,小北是我最好的兄弟,那时候我还和老头子吵了一架,为此他罚我在修罗堂修炼了一年,那一年我向狗一样地活着。”“可是,你依然和我们走得很近!”“是!青煅。因为你们都曾是我的生死兄弟!”孟小夜笑了,笑得骄傲而萧瑟,“那一夜我放弃了老头子给我的任务,千里赶回只为见你和小北一面。”“你竟然放弃了老头子给你的任务?那可是很严重的!”“是啊,后来老头子为了惩罚我,在我身上中了噬血蛊。”孟小夜低头笑了一下,叹气道:“可是我不后悔,每次看到你和小北不顾一切的出生入死,我就觉得特别难过。老头子从来不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那时候好傻,我竟然问老头子为什么你们每次出去都要喝酒,老头子说那是断头酒。在他眼里,你只是那种双眼赤红,只知道杀人的亡命徒,是他制造出来的死士。他把你们放到江湖上,像放出一条疯狗一样,然后你们就去咬人。这就是老头子眼中的你们,当时我很恨他,你可是我最爱的哥哥呀!现在好了,我们都是同一种人了,从此再无区别!”孟小夜坐直身体,高声一笑道:“所以,那一夜我放弃任务赶到九嶷山,来时我还背着老头子把他珍藏多年的好酒全偷了个干净。那一夜的酒,是我这辈子喝得最痛快的一次。那是我第一次违抗老头子命令偷来的!”孟小夜狠狠地把手中的夜光杯掼碎在地上大喝道:“上大盏!这么小的杯喝的什么酒?”(画外音:感觉小夜发酒疯了,哈哈哈。)看着流光飞溅的碎片,孟青煅道:“一怒碎杯,呼盏饮酒,我们倒是真的很像........”孟小夜拿起酒盏,把所有的酒水猛地灌入口中。一盏盏饮着,饮到后来,孟小夜索性任那股飞流直接淋在脸上,一片晶莹剔透的水珠在他脸上飞散开来。酒坛转瞬就空了,孟小夜持着盏静如枯木。仰头望月,一脸水珠洒落。“多少衷肠须痛饮,离人不在枕边湿。”孟小夜道,“这是那次你喝醉了,对我说过的话。半生漂泊,子夜梦回,故人都已散落天涯。一世浮华,恍然若梦啊!”孟青煅默然,他叹气道:“小夜,你真的变了,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九年前的‘赤胆刀侠’又怎么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孟小夜冷笑一声道:“青煅,难道你就没变?九年前的孟青煅又何曾活得如此狼狈过?又怎会为了活命去杀人?”孟青煅无言,他抓起酒坛,把坛中的酒一饮而尽,酒坛放下时,他的脸上和孟小夜一样溅满水珠。孟青煅抬头,冷冷地盯着孟小夜,良久才幽幽叹道:“小夜,其实我从没想过我会重回还珠楼。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你可以不相信我,也可以不见我,但是你真的不应该逼我去杀他们,你可明白?”孟青煅把酒坛放在几上,他似乎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可笑容马上就消失在那双冷漠的眸子里。“你说我心比天高,我只是不想做一个为人卖命的狗,但是没办法,我们这些怪物要么杀别人,要么被人杀,这就是杀手的宿命。你说我只为了守护自己的世界而杀人,你错了,真的这样我当年就不会独战拜月教徒。可是我真的放不下,我是还珠楼的杀手,但我依然懂得什么值得去做什么不值得,所以我纵死不悔!”“但是,你是当年能为了我们千里奔途,只为赶回来和我们喝酒的人,你是当年那个我能把后背交给你守护的生死兄弟。我可以做狗,可是你不该逼我做兄弟的狗!”“孟小夜!你倒是明不明白!”孟青煅大吼着说。“我明白的,青煅。”孟小夜默然,对着孟青煅,他举着酒坛怔在那里。
孟青煅终于也拿起酒坛,他对着黑暗中沉默伫立的黑衣武士高声道:“来啊,大家都来喝一杯,只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孟小夜缓缓地点了点头,黑衣武士们方敢纷纷走到孟青煅面前举着酒坛各饮了一口。孟青煅长久地看着自己身边的黑衣武士道:“小夜,我知道你为何要他们在身边才敢见我了,因为有他们在,真的很安全!”“说的好!”孟小夜轻轻挥手,满阁的黑衣武士全部悄无声息的退了个干净。易水阁里,只剩下孟青煅和孟小夜遥遥对视。“变得很安静。”孟青煅说道。“可知道我为什么叫他们退下?”孟小夜问道。孟青煅微微摇了摇头,孟小夜哈哈一笑道:“因为我不喜欢和为我卖命的狗一起喝酒!”孟青煅眉头一挑,沉默的看着孟小夜,唇边是那抹不变的微笑。“有某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同他们很像,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为我卖命的狗,是我培养的怪物。我现在能体会当年孟炎看你们的感觉了。他们只能听命于我,甚至连告发我都不敢。试想他们若告发我,江湖上各大门派会怎么处置他们这些杀手,这些狗一样的怪物?他们只能依附于我,这样就有了上下之别。”“可是,青煅,你应当知道你是不同的,你和他们不一样。小北死了,谁还会坐在这里和我喝酒?谁还会在意我变了?只有你,青煅。我手下不缺卖命的狗,却从没把你看做是卖命的狗,你一直都是我的兄弟。他们和我真的很像,可只有你孟青煅才是和我一样的。天下间只有你有资格和我一起喝酒。”孟小夜又举起酒坛:“青煅,今夜我请你喝酒,你喝不喝?”
酒入三巡,孟小夜醉眼朦胧地望着孟青煅说道:“青煅,你想知道我让你去杀他们的原因么?”“若我只是你手下一个卖命的杀手,一个来寻求你庇护的人,那这个秘密我没有资格知道,就算问了也没用。若我们是生死兄弟,我就算不问,你也同样会告诉我,我又何必执着?我不喜欢秘密,知道得太多,恐怕活不长,我现在唯一珍惜的也就是这条命了,还是不问为妙。”孟青煅醉醺醺地说道。“孟青煅,”孟小夜哈哈笑道:“你根本没醉,你说这话是在激我!”“是,我在激你,就看你说不说。”孟青煅看也不看他,只是低头自顾自地饮酒。孟小夜晃着醉步来到来到花窗前,指着外面说道:“外面是虞兰城,蔷薇朝的命脉此刻就握在我手里,你信不信?”孟青煅不回答,只是看着孟小夜的眼睛,孟小夜眼睛里的迷离酒意忽然消失。他的目光很亮,却无法从他眼里再看出其他东西。他的声音激动而清晰,一个字一个字飘进孟青煅的耳朵里。“张眼看帝都繁华,除了我孟小夜在上,再无旁人可比!朝中顶阳侯一直在暗中助我,欲帮我取得天下。我只要一声令下,黎明之前,我可以集结五万大军,挥军夺城,我早已派了死士去军中做影将,以策应我等,而今军中将领只听我令,连为什么都不会问。““你要谋反?”孟青煅语气里带着不可抑止的惊恐。“谋反么?”孟小夜冷笑,“等我攻下帝都,我就是这个天下的主宰,只要我一纸令下,让那些史官重修史稿,天下再无谋反的孟小夜,只有篡位的顶阳侯。这个天下不姓姬,姓孟!”“皇上亲身北伐,搞得民不聊生,国之将颓,景王辅国不利,太子年幼。除了吕正兮那个老家伙,朝中再也没有敢和我作对的人。拜月教天策雄踞南疆,其势力日渐壮大,已有灭我中州武林之心,我要控制中州武林,制造更多的死士,所以必须先杀天策。如今就连拜月教也归顺了我还珠楼,再没有了挡路的人。朝中名将皆随皇帝亲征,姬宏宇一死,帝都左近已无善战之将才。”孟小夜道:“青煅,你现下可明白我为何要你去刺杀他们三个?”孟青煅看着他眼里的狂热,默然无语。他抓起几上的酒坛,狠灌一口才平复下来。“你怕了?孟青煅,这不是你,当年那个‘碎玉剑’孟青煅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谋反?”孟小夜冷笑着看着孟青煅,“除死无大事,你我死都不怕,败了不过不得好死,纵是不得好死,也不会比你我噬血蛊发作更痛苦吧?而一旦我们胜了,千山万水,任你遨游,九州四海,你我共享!我孟小夜要告诉天下人,我曾是个被种下噬血蛊的怪物!”孟小夜桀桀怪笑,"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到时候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要看看他们谁还敢看不起我,看看谁还敢把我当狗一样的撵去杀人?"“我要让天下间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都跪在我们面前求饶磕头。我是不是不应当痛恨孟炎,相反应该感谢孟炎让我知道了噬血蛊的配置方法?不然我又那里去寻这么多不惜性命的死士?”孟小夜仰 天狂笑不止。“当年,江湖各他们欠下的债,我要一点一滴地讨回来!”他对着冷月长吼一声,对着孟青煅道:“青煅,这注定是条无比艰巨的路,这条路,要么功成名就,你我之名,万古流传,建立不世伟业,要么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死无葬身之地!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走?”孟青煅无法回答,他像一具行尸般地呆立在那里,只有提着酒坛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着。孟小夜的目光忽地凝聚,和孟青煅的目光在空中交击,孟青煅眼里有收敛不住的寒意,却不是杀意,也不是害怕,更不是什么狂热野心。只是一种冰水般的冷意刺痛了孟小夜的眼睛。酒坛“卡擦”一声被孟青煅捏碎,碎片割裂了他的手,血和着就,绵绵的流过指尖。孟小夜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如果不想跟着我,现在就可以走,我不会杀你!”孟青煅突然笑起来,笑得凄凉无奈:“如果我不跟着你,你就该杀了我,怎么还会让我走?”“孟青煅!”孟小夜大喝道,“我孟小夜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你走!若你再多说一句废话,那就先过了我的乾坤刀再走出这道门!”孟青煅眼睛中地光亮突然黯淡下去,他轻声道:“小夜,我并没有笑你,我只是不明白,我既然不能为你所用,你为何不杀我?”“我也知道像你这种人,要么杀,要么用,可是我的内心告诉我,我不愿杀你,以我的身份,我不必骗你,你却还是不信。”孟小夜摇头苦笑。笑声在无人的易水阁回荡着,显得特别地凄冷。“其实,我根本就不需要你去刺杀那三个人,就算他们三个人武功再好,护卫再多,只要我舍得,多派几个死士也极易办到。可是我为什么会叫你去?青煅,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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