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说,我有个想法。贼棒的想法。”朋友来自电话的那一头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
“什么想法?”我开了免提,在电话这头漫无目的地翻阅手机上的碎片文章。
“我想编个文字冒险游戏,剧情我都想好了,要好多种路线,好多种坑,还有一堆让人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比如开头给他们一个看似无关的莫名其妙的选项,结果到了最后才让他们发现其实这个选择决定着最终结局……总之挺希望你帮我回头润色润色。”
我下意识地说行。但突然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于是回他一句:“但你的坑,不能挖得太莫名其妙。写东西给人看,是要给人带来种种体验的,最好别让读者觉得你在耍他们。”
“嗯?”朋友在那边突然有些惊讶,“你这想法还挺怪的,我本来就是要耍他们。我自己想写的想做的东西,我干嘛那么在意他们怎么想。我就是想耍人,所以要做这么个耍人为乐的东西。就这么回事。”
我突然无语愕然。过了几秒,我对着千里之外,并看不到我的他点了点头,说:
“好。”
《酉阳杂俎》里讲到,从前有个白居易的疯狂迷弟,震动市井。此人疯狂到什么程度,他在自己全身上下都刺上了白居易的诗,并且还一一配上插图。从上到下,通体被纹痕编织得密密麻麻,体无完肤。并且此人亦能暗记:有人在他背后随处一点,他就能立刻答出此处所刺词句,还要指引着人家看看旁边刺的配图。
来人看到这里,无语凝噎,只得拱了拱手,默默退回人群中去。
当年读到这里,我伸手拍拍同桌唤他过来看,还开了句玩笑:“当初岳母刺字,也只是刺了四字。若是按这个标准来算,这位兄台对白的热爱,岂不是比岳母对国家的热爱还要来得深厚得多?”
我同桌当年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平生最大的爱好,是对着游戏机里的漂亮女孩萌动春心。那天他看完了这一段,转回去继续玩着他的游戏,眼皮也不抬:“岳母刺字,那是刺在亲儿子背上。他这,只能算艺术性自残。”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对着黑板发了一会呆。然后我又重新转向他,急急地说:
赶紧把游戏机收起来,我看见班主任站在门口了。
去年,还是前年的时候,我和一个法律系的朋友合办了一个公众号。读者不多,或者该说是异常得少。全是我和他的同学,以及同学的同学。
那会我很有干劲,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自由写作,向着树桩吐露吐露心声的地方。买了个漂亮的白色青轴打字盘,每天夜里噼里啪啦地在没人关注的地方辛勤耕耘。一开始是凭着一股冲劲,一种热爱,一种和自己的文字之间建立起的友谊在编织文字,那段时间恐怕也是我文章质量最高的时候。
然后热情就自然而然地消退了。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推动我每天码上两三千字的,大概是对自己仅有的不多的读者,以及,对自己亲手写下的文字的一份责任感。也是在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我生活中的人们开始介入这个公众号,我的母亲,我的老板,同学,在这里写下的文字开始越来越直接地反映进我的生活里。有时候早上起来会看到我母亲在微信上的留言,要我晚上不要熬那么晚写东西,一个人生活在外,多注意生活规律。如此婆婆妈妈几十字,临了末了,转笔留下一句:
“我儿子文笔真好。”
生活从此割裂成两面,一面是想去书写的自由,一面是家人面前的样貌。两面我都想保护,两面都让我无所适从。
后来慢慢地过去几个月,我在那个公众号半永久地停更了。事已至此,就也没什么好说。
前两天深夜翻文献睡不着,看到朊病毒下家族失眠症这一词条,想着,反正睡不着,不如拿这病为题材写点东西哄自己睡着。
东西发了,我也睡了。又过了几个小时,突然发现自己写着玩的东西被好多人看见,还收了不少谬赞,顿时有点无地自容。
不光如此,没过多久,长我几十岁的堂哥突然一个电话打来,嘘寒问暖之余巧妙地把话题转到文章上,委婉地提出了他的不安:
你是不是一个人住,心情比较低沉,所以写东西的时候太投入,以至于把自己带进去了?
我突然想笑,我写东西就如同以前在中学演舞台剧,投入进去是自然的,写的时候把自己的精神寄托进角色,写完了也就自然而然退出来了,又哪来的这么多说道。
想了想,我反问他:
哥,你觉得是不是,你在看的时候想到我的处境,然后你就把我代进去了?
我哥在电话那一头发出一番憨笑,说,我不和你小子争辩,你自己好好生活。
我说好。
写这篇东西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一边对着手机码字,听着我的朋友们在一旁欢声笑语,不由得心里有些浮躁,想过去看看他们在笑些什么。
那么就先到这里,我想我要放下手机了。
各位再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