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波（一）

韩老六看左右无人，手啪啪屁股下的螺纹钢：“工地上这么多值钱的买卖，夜里你弄一部分出来，咱那点账就算清了。”

刘闯看不懂韩老六一身血的含义，可听得懂这话，霍地站了起来：“老六，你还是人吗，这是人说的话吗，你整天合计什么我不管，但你说的我做不到。”

韩老六看刘闯急了，也站了起来，手一扬，把西装外衣搭在肩上，说：“不干，那就还钱。”

刘闯：“老六，告诉你，把我惹急了，可就不是偷的事，白刀子红刀子的事咱虽没干过，但也不怵。”

韩老六：“要钱不给，偷你又不干，你到底想咋？”

蹲在地上吃饭的民工听到这边声音大，从墙角转过来，捧着碗，伸着脖子往这边看，刘闯抓住韩老六的手，低声说：“三天，就三天。”

刘闯过了四十岁，除了自言自语，还悟出一个道理，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能说话的人，一种是不能说话的。说不起话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就会把自己绕进去。话是人说的，为一句话，能把人绕死。像他自己，有些事说的起话，比如今儿中午食堂做啥，猪肉片子炖粉条，白菜烧萝卜，加不加猪脖子，加多少，可以自己做主。就有点像当年衡水监狱，他前大舅哥，犯人吃什么全是他做主。但除了食堂，和大舅哥走出监狱，就说不起话了。说了也没用，话没用没有关系，但要是说过头，事后要承担责任，这事就大了。但你能承担起责任，那没啥，承担不起责任，又节外生枝，这事就大了。

晚上，刘闯躺床上合计着韩老六的事，床头上的电话响了，刘闯拿起电话看是衡水的号码，马上就接了，电话是刘闯儿子刘波借别人电话打来的。

刘波在衡水上高中，为了这个儿子，刘闯说过一句过头话，当时说的痛快，说过后，那句话就成了一座山，足足压了刘闯五年，把腰都压弯了。不是为刘波，刘闯做人不会这么窝囊，至少不会去做贼。就像那会，身上明明有钱，故意欠着韩老六不还，一方面，韩老六的钱来路不明，你还钱给他相当于资助他做坏事，第二，韩老六那天借钱给他，要说没有一点趁火打劫的心思恐怕没有人信，真朋友，不会在朋友伤疤上再撒把盐，就这一条，他韩老六就没把自己当朋友看，既然没有当我是朋友，那我急着还钱做啥。

四十岁之前，刘闯是个话唠，逮谁说谁，四十岁后，刘闯喜欢自言自语，前一段时间爱说：“以后再不能喝酒了。”现在变成：“我咋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呢？”

刘闯来石家庄前和老婆离婚了，离婚后也就再没有去过衡水监狱，没去衡水监狱，大舅哥变成前大舅哥，又恢复到不打正眼瞧他的地步。没离婚前，刘闯常去监狱，跟着大舅哥学做饭，发面，和面，蒸馒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