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
父亲93岁那年,他很平静的走了。
父亲这一生过的很平淡,他对家庭尽忠尽责,但他有大男子主义思想。对工作认真负责,别人有什么事儿,他能帮则帮。他的性格很好,很少发脾气。
也许是家庭困难的原因吧,我从来没有看他花过钱。父亲有三个孩子需要抚养,这三个孩子有的念书,有的初中不到毕业,就辍学了。
这三个孩子中,老大是我,老二是儿子,老三是丫头。我念书没几天,可能是念到初中吧,就不愿意念了。父亲托人求人的给我安排了一个工作,工作虽然不好,但是能够养家糊口。
我的弟念书也不好,是念到初中,也不想念了。我父亲托人求神的,又给我弟找了一份工作。我弟工作体制不好,也不稳定,因此说了一个农村的媳妇,但是这小两口感情特别好,从来不吵架。我父亲特别喜欢这两口子。他有时偷偷的把自己的钱给这两口子,让他们填补家用,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并不在意。
我妹学习还可以,但是不知为什么,上高中以后,学习成绩总是不理想。没有考上什么大学,只考了一个中专。毕业后,找了一份工作,而且是体制内的工作。收入还算不错,找了一个对象,也算可以,但是小两口总爱吵架,让父亲很不省心。
我母亲属于佛系,对于家里的任何事,大小事情什么都不管。他对孩子们也是放养式的,孩子想怎么着就随他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她从来不管,也从来不插手,也从来不打骂他们。因此这三个孩子对母亲,也是尊重有加。这三个孩子的工作和婚姻,确实都是父亲操的心。
这三个孩子成家以后各过各的。从老嘎瘩结婚以后,我父亲和母亲却开始过起了分居生活。
是什么原因呢?说来话长,两人积怨已久。都是家庭矛盾,鸡毛蒜皮小事常年积累引起的。
我父亲也不示弱,他觉得孩子们都养大了,孩子们也都结婚了,我没有什么负担了。你不愿和我过,就不过吧。
两人在一个屋檐下,却分别做着吃。母亲自己做着吃,父亲也自己做着吃。互不干涉,自己挣钱自己花,却也相安无事,而且这种生活方式过了20多年。
我弟还有我妹,对老俩口子的做法,也是磨破了嘴唇,进行劝阻,让他们要和睦相处,但是没什么效果。两人都很有主张,谁也不肯低头。
直到有一天,我母亲住院了,需要我父亲去陪护,去照顾。我母亲是做不了饭了,只能由我父亲做饭,或者父亲买饭两人吃,在病房里伺候母亲。
开始时我母亲是不同意的,她想让孩子们轮流伺候她。但是孩子们都在上班,都推脱没有功夫,没时间照顾她。母亲这时也不得不低下头,接受父亲的照顾。但我母亲,特别刚强,她从来没有服软过,她对父亲的伺候,是毕恭毕敬,既不感谢,也不表扬,也不挑剔。
因为父亲和母亲已经吵了一辈子架,所以他们在86岁的时候,他们不想吵了。母亲觉得父亲尽心尽力,喂她喝水,喂她吃饭,抚她在医院走廊里来回溜达,扶她上床,并对她的大小便进行处理,做这些对孩子们来说也是很艰难的。
母亲对父亲的表现,大都装在心里,并不做出回应,当然父亲并不在意。
父亲伺候我母亲,却是尽心尽力的。因为这二十多年,我父亲想伺候我母亲,也没有机会,我母亲不需要他的关心和照顾,也不需要他的安慰,两人几乎不说一句话,虽然是在一个屋檐下。
因为我父亲觉得,虽然两人各在不同房间内,三居室的住处,但是两人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还能有一个说话的陪伴。倘若母亲某一天不在了,这间楼房内可能就只有父亲一个人了。
到那时父亲一定会感到很寂寞,很无聊。因此他尽心尽力,对于我父亲这个心情,不知母亲是否理解。母亲什么也不说,两人什么也不唠,也不沟通,也不交流,当然父亲确实不知道母亲咋想的。
父亲想离婚吗?当然不,他对母亲还是有感情的。因为母亲给他生育了三个孩子,他知道母亲的不容易,因此母亲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他没有提格外的要求,因为父亲也很苦,这老俩口,虽然外表上是夫妻,但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
凭父亲的条件,他也可以找一个后老伴。但父亲觉得,很不好看,很没有面子,因为孩子们都大了,孙子外孙女都有了。倘若这时离婚,他也觉得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孩子们,因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父亲与别人唠嗑时,话头话尾露出来的意思。
这个事情还好,因为母亲并没有提出离婚。也没有让他离开这个家,倘若母亲要求他到外面去住,或者要求他离婚,那结果可能又是另一个情形。
因为两个人过日子,母亲自己买菜买粮,买柴,在经济上与父亲绝对划清界限,母亲这样安排,父亲也只能自己买菜买粮买柴,各收各的货,各烧各的屋,各做各的饭,父亲有时憋不住,就会跟母亲说一句话,但母亲高兴了会回一声。不高兴,几乎一个月也不说一句话。
倘若到了年节,父亲要求在一起吃饭。可是母亲坚决不同意,她有自己的原则。既然分开了,那就永远不要在一起,即使儿女们回来,要求母亲和他们在一起吃饭,有父亲在,她就坚决不上桌。
她会自己到一边去吃,他要让儿女们知道,他要和父亲,分的一干二净,绝不含糊。从分房分伙开始,两人再也不吵架了。就这样,两人从中年煎熬到了老年。
直到25年后,这一天母亲住院了。
这次住院确实很长时间,母亲没有很快出院,她也出不了医院,各种基础病也是把她折磨的心力交瘁。父亲无论如何,都尽心尽力的伺候她,只想延长母亲一段生命,母亲患上了脑血栓。
脑血栓走路不稳定,因此母亲自理生活方式发生了改变,在入院初期,母亲走路,或坐起来,躺下都需要有人帮一下。母亲生活自理能力变差,只能由父亲帮忙,而孩子们为了生活,都忙于工作,也没有时间照顾母亲。
孩子们的工作压力很大,生活也是很困难。母亲知道儿女们的难处,因此也没有强调让儿女们来伺候。当然这项艰巨任务,自然而然的落在了父亲的身上。父亲的身体,虽然不怎么好,但这些日常护理,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母亲病情好些以后。她似乎有了一些精气神,也有了一些闲心思。她对父亲说:“老王,你不用委屈!你伺候我,我会付你工钱的。”
因为母亲是退休的,所以她有一些钱。有钱就敢说这话,而且说话的底气还是很足的,母亲觉得有钱就能办一切事情。
父亲笑了笑,他说:“好啊,你愿付钱就付钱吧!你愿给就给,不给我也没有意见,只要你心里舒服就行啊。”
父亲说话的声音还是很大的,他怕母亲听不见,母亲有些耳背。
母亲刚强了一辈子,她不求人,也不愿求人。她想一切靠自己,既是儿女,她也不愿意麻烦他们。
她虽然养育着三个儿女,但是她对我们没有所求,因此我们兄妹几个都很敬重我母亲。我母亲的话似乎很神圣,她说这件事这么办,那么别人,或者说这几个孩子几乎是没有什么反驳意见。
有一次,到医院去看望母亲时,我玩笑的跟她说:“妈,你看我爸伺候你多周到,他把自己狗皮褥子,从家里拿来给你铺上了,对你多关心呐!”
母亲笑了笑,她强词多理的说:“他是伺候我烦了,想让我快点出院。”
我心疼的说:“这你就不对了,你这是冤枉我爸爸,这样说太不公平!”
父亲苦笑了一下,没有言语。他知道母亲的脾气,她是从不示弱的。
母亲住院住了半个多月,医生建议我们回家调养。因为在医院住,也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只是每天服药,还需要掏床费等各种费用,母亲听后只能依照医生的要求办理了出院。
可是出院后,母亲不能做饭,只能由父亲为他做饭了,父亲也是心甘情愿的为他做饭。父亲并没有怨言,因为他知道母亲的刚强。如果他不做,她可能会雇保姆,父亲也知道她那点工资,是雇不起保姆的。
可能母亲也会动用自己的小金库,她是绝不会向父亲低头的,虽然她年龄已经85岁。父亲也有基础病,父亲为了母亲,他还是咬牙坚持,因为他知道,如果母亲身体好,能做饭,她也不会给他做。因此他觉得多做一个人的饭也无所谓。
从此以后,两人结束了长达25年的分居生活。没想到临老又凑到了一起,又开始互相扶持。有时母亲磨磨叨叨的,父亲也听不见。有时候父亲对母亲 说:“你要多运动,不能老躺着!这样对你身体恢复没有好处。”
父亲虽然总是这样说母亲,但母亲有时听他的,有时就当耳旁风了。父亲最大优点是不生气,每当年节,孩子们回来聚会,看到父母能够在一起吃饭,这是我们多年的愿望。
我们希望父母永远在一起,幸福快乐。这一年的过年,三兄妹各带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回家,回来照了一张全家福,14口人,老俩口坐在前排中间,看上去满满的幸福,一大家子灿烂的笑容。
母亲和父亲和好后,父亲的脾气有了很大的改变,他对母亲唯命是从,母亲说什么,父亲就做什么,而且也是笑呵呵的接受。母亲既是批评父亲,父亲也欣然接受,绝不反驳。
因为他不敢和母亲吵架,因为吵架,母亲才和他彻底分房,分开吃,另立炉灶。他仿佛又想起了20多年前的那场吵架,那次吵架是什么事?伤了母亲的心,把母亲的心伤透了,因此他记住了那血的教训。
……
父亲理直气壮的对母亲大吼:“这些年来,你是靠我养!你吃我的,穿我的。到头来,你还要说我没本事,没出息!不像一个男人。有本事你就再找一个,不靠我。”
父亲说完,他对着饭桌子,猛一用劲,桌子上的饭菜都倾倒在地上,发出叮当的响声,有的碗碟已经被摔坏。妹妹被父亲这一疯狂举动,惊呆了。
母亲听到这话,看到眼前这惨烈的情景。胸中充满了委屈,怨恨,无助,仇恨!她胸中积满了无限怒火。
母亲咬牙切齿的回应道:“你不用委屈,等老丫头结完婚,我就当你死了!我们分开,彻底的分开!”
妈妈说完那句话,脸上很平静,她既没哭也没闹,什么话也没说。第二年,我妹妹终于结婚了。
妹妹结婚一个月后,我母亲开始兑现诺言。她开始分房,分家,另起炉灶,这一开始,就没有了回头路,到现在就是20多年。
父亲在这20多年的时间里,确实享受到了不吵架的好处,但却饱尝到了冷战的滋味,心里也是很堵。但没有办法,他不想低头,也不想认错,但过后认错,却也没有起到作用,他只好逐渐的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当亲戚来家里串门时,看到他俩分房,又分开吃,很不解。就问这是为什么?父母只好笑了笑,都没有解释,因为双方都接受了这个现实,没有什么辩解的,他们觉得这样过已经习以为常。
仅仅过了三年。母亲的病情加重,又突然住进了医院。医生说母亲的免疫力很差,心脏衰竭的很严重,可能没有多少时日,母亲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有一天母亲把父亲叫到床前,对他说:“老王啊,我可能活不了几天了,谢谢你这三年多的照顾。让你受累,让你操心!对不起啦!请你原谅我的任性,你对我的好,我只能来世报答了。”
母亲说着哽咽啦,流出了浑浊的泪水。父亲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上半身撤过来,把一边耳朵放在了母亲的嘴边。父亲近年来耳朵变得有些沉,父亲的耳朵贴近母亲的嘴,他只有这样才能听见母亲说的话。听着听着父亲也流泪了,这位90岁的老汉,似乎也动了感情。
父亲似乎害怕母亲过于激动,他反过来开始安慰母亲,他趴在母亲的耳边,大声的对她说:
“老李啊!你对我够意思。你给我生育了三个孩子,他们虽然不优秀,但是他们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能够养家糊口,挣一碗饭吃,我已经很满足了。老伴儿啊,你不亏欠我!是我没有能力让你过上好日子。”
因为父亲知道,在上班那些年,在孩子们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几乎没有照顾这三个孩子,都是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拉扯大,含辛茹苦的把他们抚养成人。
父亲只是每月按时交钱,把挣的所有钱都交给母亲。但是即使这样,这个家庭的开支还是很紧张,有时吃上顿没有下顿,有时母亲要出去捡点破烂,换东西卖钱,以贴补家用。虽然母亲也上班,但顾不了这些,为了填补家用,她也只能舍弃脸面。
卖破烂挣一点零用钱,每天省吃俭用,两人风风雨雨,走过五十多年,总算让每个孩子都成了家,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对于这一点,母亲和父亲心里都很安慰,他们觉得,孩子们虽然没有什么当官的,光宗耀祖的,但是平平淡淡的生活,让他们感到很幸福,很满足。
又过了几天,母亲把三个孩子叫到跟前,对他们满怀深情的说:“孩子们!我和你爸磕磕碰碰这么些年了,没有过好,可能影响了你们,但是,我现在感觉,你爸是个纯爷们,他像个男人!你们要好好敬重你们的爸爸。”
母亲说完,眼睛里浸满了泪水,这泪水,又高兴,有后悔,有心酸,有知足,有快乐,有忆往的深情。
母亲喘不过气来,她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我走后,把我的存款都留给你们的爸爸吧!这样他的生活能更好一点,你们请个保姆照顾他吧!”
因为母亲知道,这几个孩子家庭负担都很重,他们没有过多的精力来照顾父亲。因此母亲对父亲将来的养老送终,考虑的还是十分周到的。母亲这一番话说出以后,妹妹已经泣不成声。
我们哥三个,都被老母亲的话语感动了。我们理解了父母,也心疼母亲。她确实是我们伟大的母亲,母亲的形象也在我们兄妹之间升华,在我们的心里瞬间高大起来。苍天呐!父母终于和好了,我们喜极而泣,我们几乎欢呼雀跃。
母亲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父亲虽然是累点儿,但是有母亲的陪伴,他感到很高兴。因为他看到了母亲脸上久违的笑容。
最不幸的是,在腊月初一的那天,母亲走了,父亲本想和他再过一个年,可是这个愿望还是没有落成,也是让人悲伤痛苦。
年三十过年的前一天。就是我母亲的五七忌日。这总是让人很悲痛,很难过,很压抑。这个年确实也没有过好,全家都没有过好。老三在婆家可能没有什么过多的感受,但是两个儿子却是很悲痛。
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的母亲走啦!而且这个年也确实没有过好。每年过年父亲都喝一小杯酒,今年这杯酒他没有喝下去。他给母亲倒了一杯酒,他那杯酒洒在了地上,这是父亲为母亲敬上的最后一杯酒。这杯酒可能包含了父亲的一片深情,也包含了父亲对母亲的无限思念。
我们哥俩也没有喝酒,因为没有心情。我两知道妈妈没有了,也没有麻烦过我们,我们哥俩总感觉没有尽到孝道。
只有老父亲伺候,我们没有尽多少责任。但是父母高兴,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当然心里还是知道感恩,当然两个孙子,看到爷爷和父亲都没有喝酒。因此他们也放下了酒杯。
自从母亲走了以后,父亲自己过的很沉闷,偌大的楼房只有他孤单单单的一个人。没有第二个喘气的,有时他感觉这个屋内空气,好像凝固了。
老年人的孤独寂寞,可能是最让人痛苦的。我们哥俩轮流陪着父亲,对于我们的陪伴,也不能天天在他面前晃悠,只是偶尔过来看一看,或者陪她说一会儿话,有时也有自己的事情。这时父亲一个人在屋内,可能就感到无限的空虚和寂寞。但这也不是个办法,我在爸爸高兴的时候,终于把妈妈的意愿说了出来。
我很难过的告诉父亲:“妈妈临终前,让我们给你雇个保姆,这样可以照顾你更好,我们也放心。”
父亲觉得轮流让孩子们来照顾自己,确实很麻烦,很辛苦,他很疑惑的瞪大眼睛。听我继续说下去。
我说:“妈妈的钱都给你雇保姆,你肯定没有问题,你不要担心经济问题。”
父亲感到很吃惊。这是你妈妈说的吗?我说是的,我妈妈嘱咐我们,让我们一定要办到。
父亲没有想到母亲考虑的这么周到,而且是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后事,这让他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他感到非常吃惊,眼睛不禁湿润了,情不自禁得老泪纵横。
他没有想到,老伴会这样安排他,是这样的结果,母亲为他考虑的这么周到,一心一意。他觉得母亲没必要对他好,因为他感觉总对不起母亲,一想到母亲这样的安排,他更加思念母亲。
他默默的对我说:“你们的妈妈不容易啊,这一辈子她吃了很多苦。为了养活你们,他出去捡破烂,他是一个上班的人,这个脸面她也能舍下,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
我频频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竹子,啪啪的掉了下来,我内心感到一阵绞痛,说不出什么滋味。
父亲换了口气,用他沙哑的嗓音接着说:“为了你们几个成长,她省吃俭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时断粮,他就自己吃糠咽菜,尽量让你们几个吃的好一点,你妈的付出,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
“现在生活好了,她自己能有点积蓄了,但是年龄大了,吃也吃不下了,穿也穿不起来了。他想享受生活,却没有这个机会了。你妈虽然与我分开过日子,但她心里很苦,这我也是知道的。”
我说:“我小时候记得你们几乎天天吵架,没想到,越老越过的恩恩爱爱,又难舍难分了。”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吃饭,不知为什么,父亲把饭桌子掀翻了。母亲怒气冲天的和他嚷嚷:“你凭什么这样干?你不讲理。你就会在家里耍横,是个老爷们,你到外面耍横,在家里耍横,算个屁!”
母亲说完,便伤心的大哭起来,我在旁边,劝爸也不是,劝妈也不是,但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在那里听。
我和弟弟妹妹,听他们吵架,听得十分伤心,听的好难过。可能也是因为,饭菜不好,或者做的不够吧,总而言之,都是家里的柴米油盐琐事,让人不省心,让人不愉快。两人的吵吵,有时会惊动邻居,也过来劝架。
……
我为父亲找了一个保姆,24小时的保姆。照顾他每天起居,做饭,打扫卫生。起初,父亲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吃住在一起,总感到有些不方便。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生活,了解交流,慢慢的父亲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这种好生活,他只过了两年。父亲的身体出现了毛病,而且很严重。总是没有想到,三年疫情,最后父亲还是赶上了一把,他被感染以后,住进了医院。
保姆还有我们几个兄妹轮流伺候他。为了确保进一步的诊疗质量,父亲的病又转到了上级医院,市级医院,他在我们地区医院又住了半个多月。
在市级医院,大夫说:“年龄过大,也没有什么好法了!只能维持。”
因为他的年龄毕竟已经接近93岁的人了,各器官已经衰竭,医生也没有回天之力。
这样情况,家人就更没有办法了,各种能用的药都给他用过,但是效果微乎其微。
这是一个入秋的季节,各种树木,枝繁叶茂。杨柳婆娑。人们穿着各色鲜艳的衣服,享受着幸福的生活,父亲穿着病号服,坐在轮椅上,望着街上,医院周围的街上,人们川流不息,车来人往。那一辆辆的汽车从父亲眼前穿过,父亲对我说:“我想回老家看一看!你看行吗?”
我说:“那咱们就明天走,我开车送你。咱们到老家转转,我也好长时间没回老家了!”
我在想,父亲可能需要换一个环境,也许对他的病,能够恢复的更快一些。人们长时间在一个环境里往往很压抑,心情不畅快,看不到外面的秀丽风景,往往也是一种苦闷压抑的缘由。
老家的街道都很整齐,虽然是农村,但村风村貌焕然一新。每家的房子盖的都很漂亮,父亲在老家也没有什么熟人了,只有两个侄子,年龄都在70多岁。
现在村里的一些年轻人。他也不认识,村里年轻人也不认识我父亲。因此都显得很陌生。
两个侄子对父亲还是很热情的,他们赶紧准备中午的饭菜。父亲对老家人还是有感情,有人缘的。他们对父亲都很敬重,因为他是这个靠山村,第三个走出这个村子的人。父亲对他们也很想念,随身带来一些礼物,送给两个侄子。我似乎对老家没有什么印象,因为我不是在老家出生。
父亲在老家吃了一顿午饭,他上午去,下午回到了县城。他又回到家中,住了两晚上。我觉得父亲在家里不行,倘若碰到什么意外情况?可能会抢救不及时,因此我对父亲说:“咱们还是住院吧,如果你遇到紧急情况,有医生在还是好办的。”
父亲听从了我的意见,但是他心里明白,他这个病在医院里也不会有什么好效果,所以他对我说:“没有必要再去住了吧,我这病医生也治不好,还要花钱!何必呢?”
我看到父亲满脸沧桑。日渐消瘦,憔悴苍白的脸色,心里也是一阵难过。父亲总是长虚短叹,想把郁闷,压抑的心情,发泄出来,但父亲似乎也无可奈何,不知如何排解。
我说:“你不要那么悲观,这病要慢慢养,会好的,你要有信心,你要坚强,不要气馁,人活就是这一口气,你要坚信自己,还能活十年八年的。”
父亲笑了笑,他没有说什么。我知道父亲的笑是苦笑,是无可奈何的笑,是生不由己的憨笑,父亲心里明白,我还是回医院吧,不能死在家里。死在家里,让外人看到,也不好听,也不好看。
父亲为孩子们考虑,为这个家考虑。他不能给儿女添麻烦,也不能让儿女贴上不孝之名,所以他又回到了那个让他十分讨厌的医院。
一场秋雨,一场寒。那是下午五点多钟,父亲的床位,靠窗旁边。晚上他吃了点饭,他没有吃下多少。他望着天空,望着日落的西山。头顶上,天高云淡,可能是日薄西山的缘故,天上的云,仿佛鱼鳞一般,一片片的,仿佛在随风飘动着。
父亲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他只是交代了让我把他和母亲埋在一起。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可能是最好的结果。他觉得自己可能也就是明天或者后天,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就要告别他三个儿女,以及他的孙子和外孙女们,就要去找老伴了,我的妈妈。他很留恋现在的生活,可是他每天坐在轮椅上,总觉得是一种煎熬。
病痛折磨他,让他特别痛苦。他想脱离这个世界,让生命咽下最后一口气,他可能就得到了解脱。他不仅伤心,落下了几滴干巴巴的眼泪,这是我观察到的父亲的最后的形象,或者是他最后心里所想的。第二天,他悄无声息的走了,再也没有了痛苦。
92个春夏秋冬,燃尽了他生命的火苗,父亲和母亲终于在天堂上相会,或者是永远的相伴。
2023年12月05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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