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

作者: 追风筝的人y | 来源:发表于2023-08-27 19:3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静——

    是来到这里的第一感觉。

    山静,树静,路静,心静。像误入了一幅画,不敢高声语,恐惊林中魂。

    山林中一片沉静,虫鸣声尤为突出。东面山的“拐拐阳”声和西面山的“咪阿子”声此起彼伏,一浪接一浪,时而合唱,时而轮唱,嘶嘶声穿透空气呈线形直击人的耳膜,再在脑腔中盘旋形成共鸣,不一会儿便被震得脑袋嗡嗡轻响,隐约产生一种就地躺下睡一觉的念头,以地为床,以石为枕。

    这是一座石头房子,坐落在半山腰,灰白色的条石错落有致地砌成了墙,房前一片开阔地,方方正正用平整的石板铺就。可以想象,每天清晨,曾经房屋的主人“吱吖”一声打开大门走出屋子,来到院坝伸展臂弯、举目远眺,雾蒙蒙的山一片,应该是“空山不见人,但闻牛羊声”的景象。

    左面有十来棵银杏树,已经挂果,果白粒小。前面是各种绿植,三三两两地开着花,但明显是很久未修剪过。旁边几根橙子树挂满了橙子,有些特别大的果子几乎垂到了地上,人走过去时它就在身上和背上滚动,痒痒的,你可以轻轻抱一个在怀,像抚摸孩子一样抚摸它浑身细细密密的麻点。不过,一不留神脑袋会被挂得高一点的果子顽皮地一拍,惹得你童心大发,溺爱地用手指戳戳它圆鼓鼓的肚皮,顺势再用头顶蹭蹭玩上一会儿才罢休。

    很多年前来过这里。

    那时候很多人都还在,房子的主人也还在,如今却人去屋空,现在他正躺在自己房子侧面的一冢坟墓里,那是他自己挖的坟墓,他是一个“自掘坟墓的人”。几个月的时间,一个人、一把锄头、一挑箩筐、一套打石头的工具,挖空了南面的一个小土坡。再一挑一挑地用箩筐把土运到房子侧面,那里是一处悬坡,他愚公移山般地顺着山体生生垒起了一座高三米、宽三十米的土堡,土堡外围全部用条石坚固围筑起来,显得悲壮而苍凉。我不禁在想:他给自己垒坟的时候会想些什么?他一定垒得很仔细,很认真,也很庄严,那是他永久的归属,也是我们每一个人迟早都要去的地方,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像他这样坦然和勇敢?在他知道自己的病治疗无望的时候,便开始垒他自己的坟。山里人忠于大山,大山包容着山里人,山里人生是山里的人,死是山里的魂。在老伴生病去世两年后,他的儿子也在一次意外事件中丧生,悲痛欲绝的他把儿子葬在了房子的后山上。一家四口中的三口现在便在曾经的家的三个方位相互守望,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守护着,他们曾经的家园。

    在山里,会很深刻的感受臧克家的那首短诗——“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埋葬。”

    “劳动是爹,土地是妈,种啥啥开花”。一辈子靠山吃山,土地让庄稼人皮肤黝黑,让大手粗壮有力,把憨态刻在笑容里,把本分融进皱纹里。守护山林的,不只有人的魂魄,还有满山郁郁的树,片坡葱葱的林,不离不弃。山里的果子也汲取了大山的精华,似一个个精灵,伴随虫鸣生长,在晚霞中渡色,直到成熟,滚落大地。

    今天带着任务而来:采下全部的山核桃,银杏果和板栗果。工具就地取材,是一长一短两根竹竿,这些果子没有一种能用手摘到,要么长在悬崖上,要么高不可攀,采摘有挑战,更充满了乐趣。行走在不到手臂宽的石板山路上,丝毫不敢大意,石板路有些湿滑,布满了青苔,路上到处都是黑色的羊粪,须得小心地避着。不远处有十来只羊,公羊身强体壮,母羊则温顺地顾怜着自己身下正在吃奶的小羊,时不时发出“咩咩”叫声。蜻蜓低低地在头顶窜来窜去,蚊子特别好客,亲密接触后再精准吸附。

    核桃树一般多种植在山腰,主要是巩固山体。长成年的核桃树硕果累累。挂在树上的核桃是青皮的,完全看不出来是核桃,倒像是幼年的梨。树很高,需要手持长竹杆奋力击打,核桃应声落地并滚下山,击打时须双脚弯曲站稳,再气沉丹田稳如泰山,否则,顺着山体滚到山脚的就不只是核桃了。只有被用尽的力气,没有被打完的核桃。击打完毕,拿上一个编织大袋,绕着依山而砌的石头路缓缓下到山底部搜寻战利品。山底有一片大竹林,一些青皮滚落地上时便炸开了,悠悠地躺在竹笋边,露出了常见的熟悉的核桃纹路。小孩子便大声宣布着自己的发现:嘿嘿嘿!真的是核桃!

    拖着一大包青皮核桃和顺带砍下的竹笋再拾级而上,边走边喘,边喘边歇气。板栗,就长在沿路的板栗树上,我把它们叫做长在树上的“刺猬”。它们浑身是长刺,似乎在警告人群不要靠近它,它在默默自我保护中成熟,藏在密密的树叶间,深绿色的果子散发着毛茸茸的光晕。我们又找了根竹竿“横扫千军”,一阵劈里啪啦声后,地上便落下了无数的刺球。别以为把它打落枝头便可“收入囊中”,这些脾气“古怪”的小家伙们落地后依然启动自我防御功能,我想试探一下它的刺到底是软的还是硬的,结果刚一伸手疼痛咻地传来,很显然,它们对我发出了最后通牒。我不敢轻举妄动了,便蹲下仔细地打量它,这些浑身带刺的家伙身体里面包裹着极具营养价值的果肉,不禁让人对它刮目相看。

    山里成熟的果子无一例外都有着一个可贵的特性,那就是不会把自己鲜艳靓丽的果实高调地炫耀在枝头,像桃子、苹果让你一眼望见就心生欢喜。通常它们是其貌不扬的,用坚硬的甚至有些丑陋的外壳包裹着自己的精华,你想获取它,得先付出辛苦的劳动和较量,将它从树上打下来,几天后借助阳光的推力剥去它的外壳,再耐心等待它水分晾干。最后当你窝在沙发里而它也焕然一新地躺在你的果盘里,那一刻你细细地摩挲着它,在那一刻,你品尝的也就不仅仅是果肉了,你会觉得一切都来之不易,倍加珍惜,你会体会到辛劳后的甘甜,意味深长。

    银杏树很大气,有三四十米高,遮天蔽日的,粗壮的树干却不可思议地挂满了小巧的扇形小叶,乖巧地让人爱不释手。记得上学的时候在课本里看到银杏叶,我就惊叹于大自然这个神奇造物主的玲珑剔透心,她把一片片叶子生成一把把小扇子,而且是有生命的扇子,先翠绿抚育果子,果子熟后便渐渐变黄,变黄的叶片逐渐撒向大地,大地母亲会耐心等待它绽放完自己最后的一抹惊鸿,那满地的金黄叶片,层层叠叠,绚烂夺目,无数的画家画下了它的倩影,无数的相机捕捉了它的灵韵,无数的巧手把它绣进了十字绣。直至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来临:叶子腐烂,融进大地,滋养树根,循环往复。

    小孩说渴了,要喝水,说喉咙冒烟了,我才惊觉出发太仓促忘记了带水杯。突然转头瞥见一棵挂满了桔子的果树,上面结的果子太多了,以至于枝丫严重承受不住而快要垂到地上,幸好早已经有搭好了的竹架支撑着。小孩子好奇地靠近果树,迟疑着不敢下手,呆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摘下了两个,因力气欠缺,拉扯间留下了一块桔子皮挂在了枝丫上,随即剥皮入口,酸甜多汁,香甜可口。正细细品味的时候,小孩子惊呼了一声,原来,他的头碰到了一个大橙子。

    大山深处有人家,春有桃花夏有李,秋有松果冬有枣,竹林常年碧绿,山花四季烂漫,皆是大山的魂,林中的一份子。人守山,山护人,生生不息,四季轮回。

    回到家,我将刚刚在山上砍得的竹笋切成片。孩子爸进屋扭头问是什么,我脱口而出:

    是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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