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刚刚结束的这一天，与常日相比，有点特殊。

或许和周六有关，或许和天气有关，或许和父亲今天终于不用上班有关。

或许和那些风和日丽都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只是一个字：钱。

01

三月的小镇，随着春分来了又去，白日拖长了尾巴。为了庆祝这场春意盎然的狂欢，日头也变得热烈起来。

趁着难得的好天气，拖了将近一年之后，父亲约了做防水的师傅，提了胶来填补四楼火山石板裂缝造成的漏水。

而此前，漏水的重灾区，在我的房间。

父亲说，虽然我们要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但也没必要把自己变成杨书记啊。

杨书记，大凉山的杨善洲，吃的是苦青菜，住的是漏雨棚。一到雨天，杨书记便让妻子赶紧拿上锅碗瓢盆，接住从破旧屋顶上滴落的水。

02

父亲是在头条上，看到了小镇做防水的广告，于是打了电话，又去店里实际看了看，考虑再三后，决定约上这个外省师傅在今天做防水。

他也不是没有联系过相熟的本地人，得到的方案是在开裂的火山石上，在加固一层石板。这种听起来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让他最终选择了外省师傅从裂缝里注胶的方案。

父亲说，相比本地人，他更愿意相信外省人。本地人固步自封，自己和自己学技术，有点闭关锁国、闭门造车的意味。而在这里打拼的外地人，更愿意接受和学习新的技术。

你看，一件小事上，父亲也能说出一堆大道理。

在听到网上找师傅这件事时，我的心里充满了疑虑。可靠吗？可信吗？我把这些自己也没有答案的问题，一股脑抛到了父亲面前。只知道否认和怀疑的我，明明比父亲更了解信息化社会的我，除了发问，什么也没做。

03

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工程基本搞定，该是结算的时候了。

单价85元一市斤的胶，足足浇铸了83斤。师傅的食指在计算器上噔噔按了两下，7000块钱就那么轻易地砸在了我们面前。

父亲二话不说，先付了5000元，余下的2000元作为质量保证的押金，约定好过了小镇的雨季付清。

师傅走后，父亲悄悄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的预算只在5000元左右，没想到要那么多钱，一个月的工资就没了。

04

吃过中饭，把团子交给母亲，我和父亲驱车前往超市购买清明祭祀需要的东西。

站在堆满香油的货架前，父亲盯着一个又一个的数字细细琢磨，最终拎了一桶70多块的油，又挑了小瓶的酱油。刚把东西放进手推车里，超市的售货员就系着小围裙，屁颠儿屁颠儿过来准备推销，脸上的褶皱里，都堆满了笑意。

父亲边走边看，又看上了一桶60多块的油，售货员说，“这个做活动。”

父亲一听，当即将车里的油送回了货架上，高兴地喊着，“这个便宜！就这个！”然后又拎起酱油，问售货员是否做活动。

系着围裙的女人看了眼父亲，敷衍地嗯了一声，假装不经意地慢慢往外挪。父亲转身接着问她，洗洁精在哪儿？

女人头也不回，冷冷抬起手往远处随意指了指。

我不知道父亲是否注意到了女人态度的180度大转变，反正我是捕捉到了。当即心里有点害羞，又有点责怪父亲，贪便宜这种事情，何必那么大声说出来。

05

出门前，母亲叮嘱我到超市对面的某家鞋店给父亲买双拖鞋，虽然价钱贵，但胜在柔软质量好。我一一答应下来。

逛超市时，父亲却在标着“特价9.9”的拖鞋堆前停了下来。他点着头说，就这个吧，就这个。毫不犹豫地拿了一双往车里放。

在这一个春日的午后，父亲变得小气了。

在此之前，对于父亲来说，钱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在花钱这件事上，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他画大钱张弛有度，画小钱却从来不拘小节。

现在，他却像那个售货员大姐一样，发生了180度的大反转。

而反转的原因，还是因为我。

06

为了改善我们小夫妻的生活质量，去年年底的时候，一家人拼拼凑凑拿出了新房的首付。

这笔钱，掏空了我和老公的积蓄，也实打实地把父母的生活水平硬生生拉低了一个档次。除了现金外，父母还额外借了30万的贷款，每个月的工资都有一笔费用流出去。虽然数字看起来不算太大，但却着实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在五十多岁的年纪，让父母为了子女背负贷款，我的心里挺不是滋味。

前段时间听母亲提起，父亲开始省吃俭用了。蜂蛹上市的时候，每年父亲都要买上几斤过过嘴瘾，可今年，他却犹豫了。打了几番主意之后，他选择了作罢。母亲不忍，跟在他背后照例买下。吃饭的时候，父亲边吃边感叹。感叹蜂蛹美味，感叹着实太贵。

07

可是，就是这个突然变了性子的父亲，却在今天的这一趟超市之行里，吵着要给他爱吃榴莲的女儿买整个的金枕头，又撺掇着我在蔬菜生鲜柜台买各种爱吃的水果。

你看啊，不论对自己多么吝啬，父亲这个“小气鬼”，却唯独对他的女儿宠爱有加。

曾经听到过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主人请客人吃饭，席间，主人一口没吃，本就不多的菜饭刷刷进了客人的肚子。父亲笑道，这就是“省嘴待客”。

现在，被他自己嘲笑的省嘴待客，承载了他浓烈的父爱。父亲在自己的那一份上能省就省，却把好不容易省下来的丁丁沫沫，全都留给了我。

就是这样的父亲，面对别人的冷眼时，他最疼爱的女儿却差点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08

庆幸的是，彼时的我，跟在父亲身后看着他推车的背影，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个道理：

打肿脸充胖子和坦率直白地过日子，究竟哪一个会让人更惬意？思想上我选择后者，可行动起来却很难。

太过在意他人看法和评价的自己，远远没有父亲活在当下的人生态度来的坦然。

父亲选择了让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而我尊重了他的选择。

只是，站在拖鞋堆前的我，当时为什么没有阻止呢？现在想来，我比父亲更小气，竟然舍不得给他最好的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