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客户在朋友圈晒出9种不同型号，功能各异的温控器，欢迎广大客户来采购。我看着他踌躇满志的样子，觉得很心虚，因为其中有8种是我做的。
一想到它们可能在客户的客户手里突然关机，或者突然无法关机。躺在仓库许久拿出来出货前检测时，某个星期标志突然消失。又或者测量温度突然大跳，继电器控制不良。
即使清晰地知道这些问题再也不用我来解决，那些阴魂不散的不良品再也不会送回我的手里，闪着奇怪标志的液晶屏再也无法对着我像让我作孽偿命般发起控诉，单单想到这些事情，就足够让我浑身发颤，冷汗直流。
不知道那些直到我离职还没有完全解决的问题到底解决了没有，不知道主管有没有再招到起码知道怎么使用C语言的员工。继我离职后，同事小弟弟也提出了离职，硬件部只剩下了另一个小弟弟和主管自己。并且在我离职前，令人匪夷所思地，老板辞掉了测试小妹妹。小妹妹一脸懵逼地拿到退职书时，我们都怀疑，老板是准备把硬件部解散了。
我们公司不论年龄高低，大家统一都以哥姐相称，有点商业互捧的意味。在食堂里，我第一次以某哥称呼比我小三岁的小同事时，他吓得拿在手上的筷子都掉了。不过后来大家就都习惯了。
直到因为公司待遇实在太差，大家纷纷离职，另谋高就。几个月以后，恰好正值某个项目要大量产出设备，公司很缺人手，文案部负责写投标书的（实际上这个部门只有一个人），和美工部负责画3D图（这个部门也只有一个人）的，都统统被拉过来给壳子打螺丝。
主管意识到必须得招人了。然后就招来了开头提到的小弟弟，小弟弟说他是以嵌入式软件工程师岗位被招进来的，经过三个月的努力工作，项目代码一个没写，他成为了一个优秀的钳工。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拿钳子剥电线，把电线焊到电路板上，把板子装到盒里，给盒子打胶上螺丝，并且最后在盒子外面贴上产品标签。我们的实验室变成了小作坊，他一个人就是一整条流水线。
小弟弟来后我安心了很多。如果他不来，这些活很可能就得我干了。我违心地跟他说，年轻人多学点东西没有坏处，指不定哪天这些技能就能用上，万一哪天你家电出毛病了，你甚至还能自己修。小弟弟听闻后点头不语，心里可能在骂我。
小弟弟被招进来时是安排给我当下属，实际就是他不会的问题我教他，他搞不定的事情我让他找主管，因为我也搞不定。在得知他是00后时，我实在叫不出口哥这个字，我不能叫一个比我小七岁的孩子为哥，再怎么商业互捧我也不能不要脸。
离职前夕很多事我已经懒得管了，最后的工作是离职对接。很多空期了好久没提过的项目都突然启动了，很多写完了一直也没人测的代码突然开始测试了。我怀疑难道因为我的离去这些半途而废的项目突然都卖出去了？如果我早点离职，公司就能收益大增走上巅峰？我觉得很懊恼，我觉得我的存在阻碍了公司的前途。
午睡过后我幡然醒悟，不是的，实际情况是这些项目只有我一个人懂，由于部门缺人，我走了以后也没有人能接手，只能趁着我还在位把这些东西彻底搞定，公司在给我最后发光发热的机会。
然后项目对接就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公司人员流动实在太大，跟这个项目有关的人就剩我一个，下层软件部门的人都换了不止一批了。每来一个新人，我就从头到尾给他讲一遍项目内容，他学会了以后就离职了。又来一个，我就得从头再讲一遍。
后来我已经不耐烦了。最后对接我的是个刚招上岗的小妹妹，我把项目书发给她，我说你自己看，看不明白的地方再问我。小妹妹显然也是刚毕业的，她埋头苦看了一天，来找我。
我说你哪看不明白。
她支吾半天，问我，我应该干什么呢？
我说你问你的项目负责人你该干什么。
她蹭了一会儿鞋就回去了。过了一会儿项目负责人带着她一起来找我，让我从头到尾给她俩都讲一遍。
但直到最后她还是不知道她该干什么。公司给出的薪资不高，能招来的都是没有工作经验的毕业生。小妹妹对项目里涉及的软件专业名词都似懂非懂。她开始在线上跟我诉苦，每完成或者完不成一个步骤都跟我汇报一遍，并问我解决办法。
我说我跟你不是一个部门的，你们的技术我不懂，你得问你们部门的人。
她说好的。然后继续跟我汇报。事无巨细到每个步骤截图都发给我，在经过不断尝试探索后，她说，崩了。
我以为她说的是她的精神状态。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安慰一下。我安慰语还没发出去。她说，小程序崩了。
……
我把我的线上状态改成了——死了，勿扰。
正好那几天客户也在群里疯狂敲我，让我给他解决问题。我把我的拍一拍文字改成了——别拍，再拍退群。
离职前我终于挺直腰板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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