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在我还没出生就死了,死因不详。长大后,听外婆说,妈妈经别人说媒撮合,很快就有个男的愿意倒插门到我家。
这男的入赘到我家前,听说他老婆死了两年了,病死的,家里穷得叮当响,膝下无子无女。那时候,在农村,结婚几年都没有一儿半女,可能要被邻里街坊的吐沫星子喷死,谁让农村人没事就爱家长里短。可能是怕被别人闲言碎语议论,他们抱养了一男孩。那时候农村像是中了贫穷逻辑魔咒,越是吃不饱、穿不暖,越是能生孩子得很,即使养不起、计划生育会罚还是要生,生了之后,实在生活负担大就会把孩子送给别人。正因为这,他们才能“有”一个孩子。
继父,1958年生,是个颇有戏剧传奇的人。他的故事在七八十年代被镇上方圆百里的人所津津乐道,他们带着三分惋惜、七分嘲讽就那么来来回回地咀嚼着。
那个年代,穷啊!农村家庭能顺顺当当读书的孩子很少,妈妈就因为家里兄弟姊妹多、农活重、外婆多病早早就辍了学;继父是我知道的父母同辈中少数的读完了高中的人。后来,听我妈妈说,继父初中、高中时期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因为长得条顺,写的一手好钢笔字,学习又好,女同学喜欢他的也多,他简直被大家宠得、捧得、哄得、夸得不晓得姓啥名谁了。
上天似乎有意更要厚待他。那时候他们学校说是要招收一批飞机宇航员,各方面的条件像是为他量身设置似的,竟出奇意料顺利地通过了各项苛刻的选拔测试,就等思想品德最后一道政审通过了。命运都微微一笑向他招手,这孩子似乎注定不再是劳作于一亩三分地的苦娃了,富贵荣华、飞黄腾达从来没像此时离他那么近,那么近,彷佛唾手可得。面对周围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赞誉,“孩子三岁看小,七岁看大,从小这孩子就聪明着嘞,长大真是给爹妈长脸”、“娃要当大军官嘞,上天开飞机嘞,有出息呐”…他飘飘然像踩在云端似的,陡地升出一种身份优越感来,平时走路头都抬的更高了,俨然一副达官贵人做派。
然而,登高易跌重。你当得了多大的赞誉,就得容得下多大的嘲讽,事情逆转的有些猝不及防。可能是性格中的恶劣因子根深蒂固,可能是同伙撺掇下的一念之差,抑或是男性天性中与生俱来的冒险玩劣,在测试选拔的政审当口,他被逮了,因偷窃一辆捷克牌自行车,被学校开大会公开批斗。七八十年代,偷东西,是比贫穷更令人感到可耻的字眼,是对一个人政治人格的根本否定,是伴随这一个人一生洗刷不掉的污点。这个政治错误来的这么及时且要命,成为了他一生命运的转折点!
但那时的他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不明白命运的苛刻与残酷。事情一出,他瞬间在学校成为臭名昭著的人物,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异样的眼光、曾经捧哄着他的人都变得陌生……他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周遭的一切都让他心理承受着巨大的煎熬,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没办法,他办理了短暂的休学后,在家里依然焦急地等待着政审的结果。在他年轻而有限的生命历程中,还没有遭遇过这等命运攸关的晦暗时刻。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等啊等、盼啊盼,依然毫无消息。
终于,消息来了。不出意料,他飞行员资格被取消了。这成为压断他敏感脆弱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了。从此刻起,所有一切的荣耀与赞誉都跟他没有一丁点关系了,他跟别人没什么不同,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的儿子,要说不同,就是他还有“小偷”这个令人耻辱的标签。此次事件的最终就是天之骄子的他,是小偷,变成了疯子,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方圆百里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听说他父母为他的病也是操碎了心,时时照料,不停地过滤信息,生怕一不小心,他承受不来疯得更厉害。还好之后慢慢病情好转,不过泯然众人矣。又过了两年,已过婚娶年龄的他费尽周折娶了一普通的媳妇。奈何媳妇体弱多病又不孕不育,竟没过几年病死了。这才后来有了他带着养子入赘至我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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