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料峭,寒风凛凛,凡间一座小镇上自入冬开始便被皑皑白雪覆盖,街上行人均做厚实冬衣装扮,唯有城西街角几个孩童乞儿穿着破破烂烂的麻衣相拥着瑟瑟发抖。
“这么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迟早会冻死的。”乞儿中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从挤在一团的人群中脱离开,长期的吃食不规律和营养不良让他看上去特别消瘦,可瘦归瘦,他分明可见的精致五官和天生不会黑的白皙皮肤却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清秀又坚毅,他冲着还抱坐着的其他几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开口道:“我去找几件暖和的衣服。”
“别去,你会被人打的。”其中一个孩子看着他,怯生生地说:“那些人不会理我们的,没有人管我们,你去了也只会挨一顿揍。”
“总好过冻死在这儿也没人知道。”男孩脸上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冷,连带说话的语气也好似这个时节的漫天飞雪一般寒冷:“你们在这儿等我会。”撂下这句话,他便小跑着向街上人多的地方而去。
男孩走在街上四处张望,却因是下雪的日子,街上摆摊的贩卒比以往都明显少了不少,行人也少了不少,除非必要的事情,不然这个时候还愿意在街上行走的实在是没有多少人。小镇中心开着一家生意兴隆的绸缎庄,为了做生意,他们只在入夜的时候打烊,白天都是开着的,这个白天飘雪的时候自然也是开着的。
男孩装作过路路人,不经意似的往里头多看了两眼,里面只有一个正在打盹的身材干瘦的伙计,男孩在心中计较了一番,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又往回走过去,看见还是只有那个在打盹的伙计,心下冷哼一声,便直接走了进去,脚步轻盈,似是无声无息一般,里头的伙计还没回过神来,便被刚好够柜台高的男孩踮起脚尖,一个手刀就给撂下了。
男孩冷冷地瞧了他一眼,似乎还想再他的命中要害处补上一下,可后宅珠帘垂下处,有两个男人卷起珠帘就往外头走出来,正好看见男孩顺势要劈死伙计的样子,不由得一惊,其中一个反应快的已经怒骂一声,上来就要抓住男孩,男孩眼见形势不好,拔腿就往外跑,可两个成年人到底是比一个孩子跑得快,男孩一边跑一边骂着自己如今弱不禁风的这副身体,往前拼命跑着,却是因为地上的积雪厚实了些,而他个头又小,没跑多久便一个踉跄,整个小身板栽进了雪里。
后面追上来的两个男人骂骂咧咧地来到男孩的身边,一把扯住他的长发将他的整个头拉了起来,男孩忍着痛想打掉他们的手,他们的大手却一把抓住他的小手,紧接着他的脸上又挨了一拳,被人打得半边脸都肿了。
随着挨住的拳头越来越多,男孩心中的恨意越积越多,仿佛下一刻就会爆发出来的样子,他的眼神里目露凶光,表现出不同于正常孩子的狠戾,其中一个男人看他的眼神不自觉有点害怕,一个疏忽,大手松开了男孩的身体,男孩怒视着他们,默默捏紧自己的拳头,似乎在等待着反击的时机。另外一个没看见他眼神的男人继续要往男孩的身上落下拳头,却有一道神秘的金光突然将他弹开,另一个男人也跟着他一起被弹到五里开外,在场三个人皆是一惊。
伴随着另一道金光,仿若神女天降般,一妙龄女子伴着细雪从天落下,她的周遭无一处积雪,面容无比精致,眉间有一朵小小的却又显眼的朱红牡丹花印记,她的身形高挑,身材玲珑有致,身着一身刚好合身的白色素纱长裙,披着一件下摆处绣有清冷寒梅的长披风,长发及至腰间,云髻微微盘起,虽面上不施粉黛,却仍旧是一副秀丽无双的模样。
女子缓缓落到男孩面前,在跌坐在地的男孩面前伸出右手,温柔无比地微笑着,这个像是春日里暖阳般和煦的微笑却让男孩心中更加诧异,又只听见女子对着他慢慢问道:“能站起来吗?”
“仙,仙女?”被弹飞的两个男人震惊地看着他们面前的这个女子。
什么仙女,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冷心冷意的人。男孩只是一瞬的恍神,随即更加地狠戾起来,这个女人,在他记忆里,是他最厌恶的人之一,若是可以,他希望不要再见到她,若是有机会见到她,也一定叫她再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女子有点为难地看着对她的友好没什么表示的男孩,但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竟不管不顾男孩的意愿,伸手将他抱了起来,端正了下他的身子,又蹲下身与他平视,伸出右手捏了一道治愈诀,轻轻抚过男孩的脸颊,随着她白皙又轻柔的手划过,男孩脸上的伤都消失了,他的疼痛感也跟着消失了。紧接着,女子又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一点嫌弃他脏的意思也没有,温柔地替他披上,只是披上的时候,发觉披风大得有些离谱了,便随手捏了个诀,将披风削去一部分,直到感觉顺眼了些。
她的这一连串动作完全是出乎男孩预料的,从她的出现开始,似乎就有什么不一样了,男孩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是这种发展状态,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给些什么反应。
女子转身面向两个男人,将男孩护在身后,刚才还十分温暖和煦的微笑已经凝结成一块寒冰的模样,她清冷的声音在飞雪之中遥遥传来:“吾乃重阳派玉真长老,吾名,楚墨嫣。”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又似寒冬腊雪,冷到极致。
听到女子自报名号,两个男人皆是一愣。
重阳派乃是修仙界第一门派,位于仙山玉琼山上,自古飞升成仙的多是出自重阳派,他们凡界虽然也向往修道成仙和长生不老,但修仙多看重天赋和机缘,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专人下山寻找有修仙潜能的弟子,并非想修仙就有机会修仙的。
修仙门派共有一十六个,排得上名号的还要属玉琼山重阳派、昆仑山昆仑派、南山飞羽阁、松阳湖畔玉仙楼和青峰山断崖山庄。
作为修仙门派之首,重阳派的名号无人不知,现任掌门楚萧然号称古往今来修仙第二人,在二十八岁的时候飞升成仙,自此模样都是二十八岁的样子,能力之大,世所罕见,然而他的师叔玉真真人楚墨嫣,却是比他还要更天才的人物,不过双十年华刚至,就已经得道,而其容貌之美,更是让她变得更加传说。
还有另一个传言,若不是楚墨嫣推拒,如今的重阳派掌门人理应是她,毕竟她位分之高,能力之大,便是当时的楚萧然也有所不及,在传说里,楚墨嫣活到今年应该有三百多个年头,在这三百多年里,她只下过三次山,每一次下山都是因为人界有大劫......
这样的人,如今居然出现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毫不掩饰地出现在凡人面前,两个男人都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见在场的人没一个搭话她的,楚墨嫣微微蹙眉,再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男孩,便收回目光,朝前伸手比划了两下,随即两个大男人脸上都像是被人打了两巴掌的样子,两边脸都被打肿了,两人都吃痛地捂住脸,“哎呦呦”地叫起来。
“欺凌弱小,该罚!”楚墨嫣的声音干脆利落,看向两个男人的眼神中一点温和的感觉都没有,尽是冷意。
“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大仙饶命!”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磕头求饶道。
没想到这个楚墨嫣会为自己出气,男孩不敢置信。
“若再有下次,定不会放过尔等!”楚墨嫣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又道:“滚!”
“是,多谢大仙饶命。”楚墨嫣毕竟是活在传说里的人物,两个男人都不敢开罪她,连忙起身跑了。
“走吧。”楚墨嫣回头,伸出左手牵住男孩的手,闭着眼用右手捏了一个诀,一道青光现出,随即在地面上方出现了一柄精致的刻有黑龙图案的长剑,楚墨嫣率先走上了长剑,男孩却没上去。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把用来御剑飞行的长剑,那是从前他曾经钟爱过一段时间的佩剑,可没想到那原不过是别人已经不再在意甚至想要丢弃的剑。
那个从前,可以追溯到他的前世。
他的前世一开始也是个无依无靠的乞儿,一户农家收留他到六岁,那户人家因得了瘟疫,全家都没了性命,只有他活了下来,后来流落到街头乞讨,和其他几个无父无母的孩子相依为命。
他八岁的时候,传闻中只下过三次山却活了三百六十二年的玉真真人楚墨嫣下了第四次山,那次下山,她将在卖烧饼的摊子前馋的一动不动的他给带回了山,收他为唯一的徒弟,并给他赐名。
他原以为这世间并非对他完全是冷酷无情的,师父收他为徒,他以为他从此以后有了依靠。幸福十分短暂,短暂到他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他的师父,他日日去她门前敲门,喊着她师父,一声又一声,可她从未打开过那扇房门。
门派里其他弟子听说他是乞儿出身,又没有师父照料,每一个人都在嘲笑他、欺负他、侮辱他,他一点点的忍着,忍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失手杀了一个平时欺负他最厉害的弟子,他被作为杀人的恶徒,受到了重阳派最严苛的责罚,他被关在又冷又热又不见天日的环境中度过了十二年,最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个他名义上的师父,却不是来救他的,她那时站在困着他的结界的外边,背对着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地说道:“心怀不义,必受其乱,罪可当诛。”
那十二个字,像是千斤重锤一般,落下之后,敲得他的心一震又一震,肝肠寸断。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做才是对的,做了什么又会是错的。为了生存,他或许做过太多错事,可那个将他带离那种环境的人,却什么也没教给他,任由他自生自灭,最后她只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公平吗?
他恼怒,怨恨,不甘,他将他的师父恨到骨子里,可他的师父至死连都不知道他在恨着她。
最后,他被关足十二年,到了他二十二岁的时候,他被掌门放了出来。
他对整个重阳派都怀着恨意,可他面上从不表露出来,他渐渐表现得像是一般的弟子,跟着其他弟子作息和修道,因为他的天赋和努力,他成了他们当中的佼佼者。可不管他怎么优秀,总有人比他更优秀,他不甘心,虽然他最后还是死在了那个人手上。
等再度睁眼的时候,他回到了七岁,还没被带去重阳派的时候,这个时候的他弱小无力,虽然他能感觉到他前世的力量在一点点的恢复着,但恢复的很少,他仍然还很弱小。
曾经那个让他恨到骨髓的女人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却不是在前世那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而是提早了三个月,在她笑意盈盈地向他伸手的时候,他敏锐地发现,似乎她已经跟前世的那个冷情冷意的师父不一样了。
然而,他已经谁也不相信,除了他自己。
楚墨嫣以为男孩是在怕她,便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微笑,牵着他的那只手一用力,便将他拉了过来,拉到自己跟前,待他站稳后,施法让长剑飞到了天上。
“你要带我去哪儿?”男孩挣脱不了她的手,沉着脸冷声问道。
楚墨嫣简洁地回道:“重阳派。”
男孩不解:“为什么?”
“你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没有依靠,我想带你回重阳派,那儿会是你的依靠。”她理所当然地回道。
依靠?男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记忆里,即便是前世的楚墨嫣也从来没说过这种话,她只不过因了一时的兴起,问他是不是愿意随她回去,当她的徒弟,多余的话是从来不说的,重生后再遇见的楚墨嫣,为何做派皆与从前判若两人?而且——
“你怎知我无父无母,没有依靠?”他的语气更冷,似乎觉得这个楚墨嫣知道的有点多,像是来蓄意将他带回去的。
楚墨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干笑一下,然后又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回答道:“看你的打扮,但凡有爹有娘的,也不至于让孩子落魄成这样才是。”
也是,他这一副小乞丐打扮确实不像是有父母照料的。
一路上两人没有再多说话,等到了重阳派大门口,楚墨嫣牵着男孩的手走下长剑,门口两个看门弟子恭敬地向她问候道:“师叔祖。”
这个称呼似乎让楚墨嫣觉得十分别扭,男孩可以明显感觉握着他小手的楚墨嫣不自觉地滑了一下,但马上又看见她略含笑意地向他们点了点头。
将男孩一路牵着带进自己所住的昭华殿,男孩明显感觉到了许多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们。前世他并没有被楚墨嫣牵着手,而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头也不敢抬,是以没有注意到别人是怎么惊奇地看待他的存在的。如今楚墨嫣的这副姿态,倒像是要表明他对她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人一般,倒叫人看不明白了。
一派古朴典雅装饰的昭华殿内,男孩站在大殿中央,楚墨嫣坐到了主座之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男孩,颇有一种君主接见臣下的感觉,让她原本的端庄感显露的更加十成十。
楚墨嫣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开口问道:“我若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又要重演师徒的戏码,将他的一颗真心踩在脚底下吗?待看重来一次,他会不会还这么愚蠢。
“愿意。”在这场师徒游戏里,他可不会再是失败的那一个,他心里这么想着,向着楚墨嫣俯首作揖道:“徒儿见过师父。”
楚墨嫣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可有名字?”
“徒儿没有名字。”
“那为师今日为你赐名。”楚墨嫣起身走下去,站在新收的小徒弟面前,将他扶起,柔声道:“从今以后,你叫楚煦。”说完,她托起他的小手,在他的手掌上写下了“煦”字,缓缓道:“这个煦,知道了吗?”
“是,多谢师父赐名。”
楚煦,果然是与前世一样的名字。莫不是又要照着前世的发展再走一遍?可分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例如前世他的师父,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慢慢蹲下来与他平视,面露微笑,温和地叫着他的名字:“煦儿。”笑容十分天真烂漫,就像是个纯真的小姑娘,她温柔道:“师父不求你闻达于天下,但求你一生如初升的朝阳,明媚又生机。”
楚煦不禁愣住,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的由来,竟是有这样的意义。
楚墨嫣替他捋了捋他脏乱又粗糙的长发,又轻轻替他拍掉身上的积雪,一派慈母的模样,亲自送楚煦回她为他事先布置好的房间休息,并给他准备了一套干净又舒适的新衣裳,催促他去洗个热水澡,免得着凉,忙活一阵后,楚墨嫣才回去自己的房间。
到了房间后,楚墨嫣随手将房门关上,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呼出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给自己倒了杯茶,待过手后微凉时,一饮而尽。
差点,她差点就挂不住这个老持庄重的模样而破功了。
相较于她不知道的已经重生的小徒弟,她实打实的跟他是个类似的存在,只不过她是穿越而来的——从现实穿越到了小说里,还是一本被她吐槽过各种狗血的修仙文。她原来硬撑着看到结尾,不过是想知道狗血文的下限在哪里,哪能知道,一个午夜梦回,她就莫名其妙进了书里,还变成了一个炮灰无比的角色。
楚墨嫣这个角色,空有一个玛丽苏小言女主的名字,实际上却是文中十分没有存在感的存在,整部小说上百万字,分给楚墨嫣的文字不过几百字,大半部分还都用来描写她的天赋异禀和绝世容颜了,作为一个炮灰,她就只出现在开篇收男二为徒的时候,之后对男二就一直视而不见,连个露脸的机会都没有,然后明里暗里对男二黑化起了特别大的作用,以致于她后来再出现的时候,因为正派给的压力要去捅死曾经与她有师徒名分后来却变成魔族少主而且彻底黑化的反派男二,结果没捅死人家还被反杀了,且死的特别惨。全文正面描写比较多文字的也就这两处地方。
穿越而来顶替了原主身份的楚墨嫣表示自己想哭,但是想哭之后她又想通了一件事——在看小说的时候,她就在吐槽了,既然反派男二的师父这么酷炫吊炸天,完全可以把男二带向正途啊,男二只不过是个缺爱的孩子,只要多给他一些温暖,小狼狗变成小奶狗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这么一想着,她突然有了奋斗目标,没错,把男二养成一个根正苗红的三好学生,让他彻底远离黑化的道路,远离男主和女主,跟她一起变成路人角色,这样她就能平安地在这个世界里存活下去了。
抱着这种念头,楚墨嫣在想通后的第二天就在众人的不敢置信中毫无理由地下山去寻找她的未来徒弟去了,只恨看书的时候没注意看他们师徒是在哪个镇上碰见的,她找了不少地方才找到他,虽然没见过面,但从未来男二会长成一代妖孽的各种外貌描写来看,也挺好认出来的。
第一次碰面就对他这么好,他应该会感恩戴德,不会再恨自己吧,自己应该可以活到结局吧。楚墨嫣这么想着,却不知道那边正在洗澡的楚煦却是在想着怎么抹杀掉楚墨嫣,毕竟前世的经历对他来说才是真实的,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楚墨嫣可能是别有用心,他反正是不会相信她的。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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