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笆、雕花窗、琉璃瓦、青花瓷。她是个宋词一样的女子。从十七岁起,他是她唯一的词。
她不知道自己有着怎样的身世,从记事起,她就在这个小院儿了。小院儿里种了一株石榴,每年九月,结一树炽红。
十七年了,她性子静得如同清秋时节的天气,每天当夕阳斜斜折进门廊时,倚着篱墙,读一本宋词。
他出现在安闲得让人记不清时日的秋天,在她静如止水的心里,投下圈圈涟漪。他有一双漂亮得连教坊擅琴女子都望尘莫及的手,烧得出绝世的青花。他看她时,眸子深得像研不开的墨,直纠缠到骨子里。
他为她烧了一对湖蓝的耳坠,撩起她鬓边的碎发,小心翼翼为她戴好。他的举动让她想起那个为心爱女子画眉的男人,一颦一笑,极尽温柔。
可是当他笑起时,她却看不懂了。其实,他一直都是个谜,像她的身世一样,语焉不详。
每年九月,他来看她,烧一对青花瓷瓶,瓶身细密纹理勾勒出的牡丹,和那莹润如玉的颜色,一如她初妆的模样,只一眼,便永生不能忘记。她喜欢他专注的神情,喜欢听他说:“世间百态,我独爱你清韵无双”。陶醉之余,不忘为他剥好一只石榴。她说,石榴的绯红和青花的青碧是一对姐妹,风升月落中,凝了烟云的颜色。只可惜这石榴树种在了院中,把她的一辈子,困在了这里。她想,她是甘愿为他守一辈子的。
他走的那天,她平静如常,也许预期内的别离,并不那么悲伤。“以后,就吃不到这么好的石榴了。”“我给你寄!”她的坚持,温婉如昔。他笑笑,留给她一个像他的人一样语焉不详的地址,便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
一场相逢过后的秋天,开始下雨了。一颗颗饱满的石榴像罩了雾气的太阳,水濛濛的。她的手指恋恋不舍摩挲在精心挑出的太阳上,照着那个地址,痴痴寄过去。她始终记得,他和她的信物,是一对姐妹,黄土白骨,不离不弃。
她依然读宋词,读着读着,便跌进别人的故事里,在别人的笔端一遍遍流连、轮回。
她把最喜欢的词句刻在石榴上,连同绵长的相思一起寄给他。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少女的发辫,终将梳起成髻。
“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她又把耳坠捧在手心里,久久舍不得放下。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她有些心疼那个叫晏几道的多情男人了。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她终于像下了决心一般,刻字时把手指划出点点殷红。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最后一句,在秋天无法计算时日的相逢后,她终于放下宋词。一起放下的,还有满头青丝,和那一段暗自日生夜长的执念。
此时,她身旁已经站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像当年的她一样,眉目如画。她取下那对耳坠,放在女孩子手心里,说:“每年九月,记得给他寄石榴。”女孩不解,“娘,石榴要寄给谁?寄到哪里?”她松开手,终于落下两行清泪。
她不知道,那对青花耳坠上,烧了她的名字。就像他不知道,那些只能寄给来生的相思,是怎样漂泊在了流年里。
其实,那年九月,他曾回来过。只是那时的她,刚刚转身,皈依兰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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