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武松到东京出了一趟耗时几个月的长差,等他回到阳谷县,却发现他走时好端端的哥哥武大郎,却不明不白地死了。
据嫂子潘金莲的说法,武大是死于心疼病突发。武松显然是很难接受这个结论,但毕竟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死的。还好武松除了有千斤力气,还有一个头脑。
不多时,他就经由武大亡魂托梦确认其中有冤,从嫂子潘金莲的嘴里得知了处理哥哥遗体的是团头何九叔,又从何九叔处打听到知情的卖梨小贩郓哥,并从这两个人的身上得知了有关武大郎被害的真相。
要说武松还是相信官府的, 再说知县对他很是器重,他这不刚刚为知县护送了从老百姓那里搜刮的金银器物去东京家里吗?自己是有功劳之人;况且他是体制内的人,当然也要首选按体制内的规矩来办事。
于是他就去报官,要知县为他做主。
不料那知县虽也赏识武松,但他更赏识银子;且西门庆是当地有头有脸有权有势又有钱的人物,出手又大方,不省银子。于是几番打点下来,知县就昧着良心,贪赃枉法,拒绝受理武松的诉状(对他来说,大概不把武松乱棍打出甚至反坐诬告罪已经很客气了吧)。
眼看阳关道走不通,武松只好走独木桥:他决定杀嫂祭兄。
他带上几个士兵,买了酒菜,以感谢邻舍街坊在给武大郎办后事期间给予关照的名义,叫了五个邻居,特别是那个拉皮条的王婆,来家里吃个饭。
潘金莲自然也少不得相陪。
众邻居皆知这餐饭是吃不安心的,但一则不敢不来,二则来了就走不了,“都有土兵前後把着门,都是监禁的一般”,“前后共吃了七杯酒过,众人却似吃了吕太后一千个筵席”,然后武松就叫士兵们收拾了杯盘,拿刀在手,要让他们做见证人。
就在饭桌上,武松使出打虎英雄的手段,逼着潘金莲和王婆把与西门庆通奸和毒杀武大郎的始末交代得干干净净,并让一个邻居白纸黑字记录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就是著名的杀嫂片段了。这个场面很是血腥,但因为要讨论其中内容,这里还是照录一下:
那妇人见势不好,却待要叫,被武松脑揪倒来,两只脚踏住她两只胳膊,扯开胸脯衣裳。说时迟,那时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去挖开胸脯,抠出心肝五脏,供养在灵前;胳察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四家邻舍眼都定了,只掩了脸,看他忒凶,又不敢劝,只得随顺他。
说实话,不要说在现场看到武松杀潘金莲的五个邻居眼睛都直了,像我这样只是读着书的人,也仿佛感觉到心脏要被挖出来一样。
不过,这段文字除了体现“暴力美学”之外,另有一点似乎更让人津津乐道,那就是武松杀潘金莲时,为什么还要撕开她胸脯衣裳呢?
我看到过两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是,武松在县衙当都头,是有一定法律意识的。他如果直接一刀把潘金莲给杀了,那就是故意杀人。
而如果他把潘金莲的衣裳给撕开了,就制造了一种两人曾经撕打的迹象。那么他杀了潘金莲,似乎就可以理解为是由于互相斗殴而造成的过失杀人。 性质上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觉得这个观点实在太牵强了。
要知道,当时武松已经逼迫潘金莲和王婆把整个案情原原本本地交代清楚,并叫一个邻居原原本本本的记录了下来,且有多位邻居耳闻目睹。他杀潘金莲就是为了“就地正法”。也可以说,既然官府不作为,那么他就“替天行道”,体现的是一种民间正义。
如此,他还需要制造一个斗殴杀人的假象吗?这样可是把他杀潘金莲的正义性全给破坏了。
再说了,武松是景阳冈上赤手空拳打死猛虎的英雄,而潘金莲尽管德行有亏,却也不是孙二娘这般身上有些功夫的女人,你说她和武松斗殴,谁信呢?
就算人们会相信潘金莲在死前与武松发生了斗殴,那么更合理的联想和推测,恐怕是武松对潘金莲欲行不轨,潘金莲誓死反抗,挣扎中把衣服都撕破了,然后武松强暴不成,一怒之下杀了潘金莲。
而这样的话,武松杀潘金莲还是正义的吗?
第二种观点是,武松对潘金莲潜意识里还是有着幻想的,趁着杀她的这个机会,看一看她的身体也好。
这样的观点,我觉得从心理层面讲有一点道理。
我们以前也曾经说过,武松初见潘金莲,觉得这个女子很妖娆。应该说武松对潘金莲的妖娆本身并没有意见,而是对她作为嫂子对小叔子展现妖娆很有意见。
因为这是对自己哥哥的不忠。
如果说武松身上有两大特征,那么一是勇武,二是忠义。勇武是不用说了,忠义就是他非常珍惜兄弟情,道德伦理渗透在骨子里。
武松并不是像李逵之类对女色无感的人。比如说后来他在十字坡故意调戏孙二娘,在快活林故意调戏蒋门神的妻子,都显现出他并不是丝毫不懂风月之人。
张都监说要把他心爱的养娘徐玉兰许配给他,这位女孩儿“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纤腰袅娜,绿罗裙掩映金莲;素体馨香,绛纱袖轻笼玉笋。凤钗斜插笼云髻,象板高擎立玳筵”,应该说描写得很俗套,但说她长得很美是没问题的。
而武松对此也并没有表示反对。
他只是不能跟嫂子讲风月,也不允许嫂子在他面前卖弄风情。
在他住在哥哥家期间,他对嫂嫂的这种表现是一忍再忍,为的是维护哥哥家庭的和睦稳定。直到那次大雪天,潘金莲不知羞耻欲求苟合,他才忍无可忍地翻脸。
而这个时候,武松对这个嫂子的判断,也只是认为她是一个不识人伦、不知羞耻的女人。对她尽管嫌恶、看不起,但仍有可能对她作为女人的魅力,还是有着潜意识里的欣赏甚至想要亲近的。
你如果非要说他曾经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想过那天潘金莲衣服半解的形状,我确实也没法反对。
但是我必须得说,当武松在杀潘金莲这一天,他撕开潘金莲胸脯衣裳是想看一看她的身体这个想法的分量,应该是微乎其微的。
我们还是要放到具体的情境中去看。
武松安排杀潘金莲,是带了好几个兵士,又请了五个邻居。士兵用来整饬酒菜、帮他看门,四个邻居用来做见证人,王婆则一样是他要惩处的人。
武松要杀潘金莲那是易如反掌,可不需要别人帮他看着门。如果有种阴暗的心理,想最后看一眼潘金莲的身体,他还怕她逃走吗?
他就算是命令潘金莲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跪到武大郎的灵前,潘金莲纵然不愿意,她有反抗的余地吗?
换句话说,武松有必要让那么多人来见证他的窥视欲吗?
况且这个时候的潘金莲,也已不是他初见时让他感到美貌妖娆的女人,也不仅是让他感觉到不识人伦、不知羞耻的嫂子,而已经变成了面若桃花、心如蛇蝎的杀兄仇人。
人的审美往往会随着主观情感的变化而变化。
喜欢或者欣赏一个人,这个人就算很丑也会变得和谐起来;而恨毒了一个人,这个人再美也会变得面目可憎。我们常常说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但撇去“有色眼镜”中“偏见”因素,主观感情是真的很有渲染力量的。
比如说《西游记》里的白骨精和《聊斋志异》里的画皮,她们的“人形”都是很美的,但并没有人会愿意与她们共度良宵;
猪八戒再好色,如果知道高老庄里的三小姐高翠兰是孙悟空变化而成的,那天晚上他也不会跑到人家闺房里去“背新娘”了;
《倚天屠龙记》里少年张无忌热恋爱养猛犬的美少女朱九真,她的一颦一笑都令他魂不守舍,但一旦知道了她对他恶毒的算计,听到她的声音就开始使他不寒而栗。
因为人们都学会了“透过现象看本质”。
武松也是一样。这个时候的他,是处于“出离愤怒”的状态里的。
潘金莲本是极美的女子,但是在心心念念只想为兄报仇的武松眼里,她的美貌妖娆、风骚轻佻都已经变成了造成他哥哥武大郎横死的重要因素,她的笑容和话语都变成了对他的“我就杀了你哥哥,看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挑衅。
所以这个时候,武松对潘金莲已经不是“审美”,而是“审仇”。
所以他是不会为了一窥潘金莲的胸部而特意撕开她的衣裳的。
那么武松为什么要撕开潘金莲的胸脯衣裳呢?
很简单。他并不想一刀杀了潘金莲,或者一刀割了她的头,而是要挖出她的心来,看看这是一颗怎样的黑心,然后用它来祭奠自己的哥哥。
这时的潘金莲,在武松眼里,恐怕是猪狗鸡鸭不如。
在张都监家的鸳鸯楼大开杀戒的时候,武松碰到了张都监说要许配给他的徐玉兰,他毫不犹豫一刀杀了,并没有撕开她的衣裳看一看。
你可以说他没空,但显然最重要的是徐玉兰并不是他的目标,只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已;她尽管也在诱导武松落入陷阱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还没有让武松恨到要扒出她的心来看一看的程度。
事实上,《水浒传》里,那些被杀或者差点被杀的人,被剥去衣服的情况不少。
王婆被凌迟处死,当然是剥去衣服,一刀一刀剐的。
鲁智深在十字坡被孙二娘用蒙汗药麻翻了,也是被剥去了衣服,差点就被大卸八块做成了人肉包子。
宋江也曾被王矮虎等人掳上山去,剥了衣服,差点被剜出心来做了醒酒汤。
为什么都要剥去他们的衣服呢?方便下刀而已啊!
如果武松有那种阴暗的心理,那我猜他对潘金莲就不是剜心,而是虐杀。如果那样的话,武松可就不会是值得我们敬佩的英雄形象了。
以上说法,朋友们怎么看呢?欢迎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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