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子》

都说词在开始时是供文人赏玩的，所以词又叫诗余，说白了就是词更适合发牢骚，就像我们现在用的朋友圈或者QQ空间，偶尔文艺感来了，一个朋友圈吧，太长的朋友圈看起来眼睛累，或者又要显示自己文采斐然，一副我就是饱读诗书的样子，就用几句具有文采的话来总结自己的心情。

上一节中，我们讲了词的一些基本知识，现在来进行补充，词是配合宴乐乐曲而填写的歌诗，所以词都有曲调，也就是我们将的词牌，那么每个调都有名称，曲调的句数、每句的字数以及用韵的位置、字声的平仄等都有一定格式，所以词虽然相对律诗来讲自由了许多，但是它也不是绝对自由，还是有规定的字数的。

词相对诗来讲最显著的特点是句式长短不齐。值得注意的是，对词起决定作用的是音乐，而不是文辞，词最根本的发生原理是在以辞配乐，这是诗与乐在隋唐时期以新的方式再度结合的产物。其实中国早就有诗乐相合的传统，但是各阶段辞与乐的性质及其配合方式是有差异的。

在汉魏时期，乐府是先有歌辞，然后才配清商乐演奏，而唐五代时期是先新起燕（宴）乐，而后配词的。

我们讲，词牌（词的曲调）它基本决定这首词的所有东西：它确定了词的结构，这首词能够分成几片，基本看到词牌就知道了，一首词的平仄、对仗、押韵也基本都确定了，所以在学习词之前知道一些词牌的格式有助于我们理解词。

词的这些特点是由历史和社会发展所决定的，并不是填词人随意而作。

我们知道，词在最开始时以婉约派为正宗的，婉约派与晚唐的花间词派又有很大关系，花间词大多以男女艳情或离愁别恨为题材，词风文采繁华、轻柔艳丽。这些特点对婉约词产生了极大影响，所以词在开始选择题材时大多数选择的也是离愁别绪，在苏轼等人的豪放词还没有开始之前，题材基本是这些。

这里选用张先两首较为出名的词作为宋词杂谈的开端，是想让大家感受婉约词与花间词的衔接。

我们先来看一首花间派鼻祖温庭筠的词。

《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这首词着重写了美人的情况，把美人睡觉、懒起、画眉、照镜、穿衣等一系列娇慵的情态，以及闺阁中陈设、气氛、绣有双鹧鸪的罗裙，一一表现出来，接连给人以感官和印象刺激。它没有明确表明美人的情思，只是隐隐透漏出一种空虚之感。

这首词是温庭筠词的特点，他主要是靠感官的感受，用密集而艳丽的词语来暗示女子的心理活动。

现在来看张先的《天仙子》：

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这首词是词人的临老伤春之作，虽然不像《菩萨蛮》那么刺激人的感官，这首词的辞藻也没有温词的浓艳，但是它是一个古老的主题，伤春。都说“春女善愁，秋士易感”，这首词却不同，它不是少男少女的伤春，它是一个身在病中的年老之人的愁绪。

文人集会听歌把酒，是当时士大夫享乐的重要组成部分。可是这位老人听的却不是歌，而是愁，是酒中感触到的淡淡的愁，这种愁应该也是埋在心底的深沉的、执着的愁，所以午睡虽醒，但是愁仍在，愁难醒啊。

那么词人为什么要写愁呢？明明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的景象啊。接下来就写了愁的原因，原来载歌载舞都只是府会的程序罢了，我看到春天来了，又看到春天去了，四时的变化，是很正常的，但是词人偏偏要问“春几时回？”上一篇中我们说“无理而情妙”，词人又在这里用到了。看起来好像是毫无常识的问，但这当中，就包含有多少低徊留恋啊，这种心情，只有临老的人才会有，有人后面接的是“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对着铜镜，映出的正好是他苍白的鬓角，苍老的容颜，这怎么能不让词人伤心呢？这块镜子，大概就是从小陪他长大，所有以前的一幕幕又在他面前重现，引起他的伤心。

王安石《壬辰寒食》中说：“巾发雪争出，镜颜朱早凋”与词中伤感有相同之处。

所以“春去几时回”，表面上是在怪自然界的春天，实际上是问自己生命中的青春时代。而人的青春不会再来了，这和自然界中春天不会再来是一样的，根本无须问，也无需答。

人总是在时光的流逝中活动着，词人由流光易逝，想到人事无无凭，回首过去，则往事成空，瞻望将来，则后期无定，因而觉得时光悲伤，人事就会更加悲伤了。所以，“空记省”和“愁未醒”是相对应的，正因为想出无益，才更愁难消。

上片写人的愁闷无聊，由午及晚，下片则是专门写晚景的。用“沙上并禽”来衬托自己的独处，用生动细致的“云破月来”写自然界的热闹景象，天上有云在流动，地上有花影在动，从而从侧面写出了风，从而为“遮灯”和“满径”做好了铺垫。

后面写进屋的景象，风狂人静，形成鲜明的对比，大风过后，看到的是满地的落红，这原本就有的伤春之情，更加悲伤了。

“云破月来花弄影”一句为张先赢得“张三影”的称号，其实他写影的也不止这三句，应该还有五六句，历来大家称赞的就是“影”用的其妙，但是王国维确认为“弄”字是最传神的。“影”其实是将静态之景化成了动态之景，这应该就是它的传神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