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奶奶2012年去世，终年88岁，也就是1914年出生，清朝灭亡是宣统三年也就是1912年，这么算下来，我奶奶算是清朝没了之后才出生的，算不得清朝人，但母亲一直戏谑的叫她“清朝底子”，奶奶则往往是一脸不屑的不与争锋。

        奶奶18岁结婚，四个女儿却只有父亲一个儿子，所以自幼极其疼爱父亲，母亲经常打趣说，这是“老鸹腚上一根毛”，怎么能不疼惜呢！每当这时，父亲总是尴尬的笑笑，嗨，你说这干啥。

        奶奶特别疼爱我跟我哥兄弟俩，疼到了无微不至无人不知的程度。有什么好东西都给我们留着，有精细的白砂糖，晶莹透亮的冰糖，香香的大米粥，煮熟的鸡蛋，还有那每到饭点就大街小巷吆喝我俩名字喊我们回去吃饭的声音，以及那每到周末就在村口的守候。我记得那时候的大米粥真香，奶奶总是在一旁出神的看着，一脸的幸福。别人都说你奶奶对你真好。

        其实，奶奶对我并不是最好的，对我哥才是最好的。小时候我哥比较混，经常在地上打滚儿撒泼要开车（那时候农村并没有汽车，只有拖拉机），我们家没车，奶奶就用一个杌子倒过来，把一条腿儿上拴上绳子，拉着我哥在院子里绕着一棵槐米树转。哥就坐在杌子里，嘴里模仿着汽车的嘟嘟声，开心的开着。其实，我也想开那个“车”，但奶奶喝止了我，我也从此没再敢奢望。

        我曾经试图问过奶奶，为什么对我哥要比我好，但没有结果。

        奶奶护犊子，我们在外边惹了祸，奶奶总是无理争三分，为我们兄弟俩辩白，自然有时候就跟邻里之间关系不太融洽。

        父亲跟奶奶相差44岁，有一次，我问奶奶，哎呀，您咋那么大年纪还要生孩子呢，就是因为前边四个是我姑姑，您才一定要生个儿子吗，您运气真不好啊！然后，我就看到了奶奶唯一的一次流泪。奶奶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以为我就生了你爹一个儿子吗，我前三个孩子都是儿子，后边一共6个闺女，7个儿子，，，奶奶说这话的时候，面朝院子，望着天空。不懂事的我反驳道：那我应该有6个叔叔才对，现在怎么就我爹一个？奶奶嘴角有些发抖，说，如果他们都还活着，那你应该有6个大爷。我知道不妙，不敢再问。奶奶说，怨自己无能，没能养活自己的孩子。我的几个大爷夭折多数是因为疾病，一些现在看来不怎么样的病在那个年代很可能会要人命，有的是因为天花，有的是痢疾，也有的就是发烧。奶奶最心疼的是四大爷，四大爷走的时候已经12岁了，奶奶说他平时很聪明，也很活泼。但后来得了口疮，不能吃东西，一吃东西就疼。再后来口疮严重了，就在四大爷的脸上烂了一个洞，一吃东西就往外边漏。奶奶心疼，却不知道该怎么救自己的孩子。就这样过了8个月，四大爷终于无力再站起来了，他躺在奶奶怀里，可能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说娘，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想吃肉。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眼泪掉了下来。奶奶说，孩子，那个时候哪里有肉啊，现在虽然也吃不起肉，但好歹自己养只鸡，那时候走集体，家里什么都没有，，，，也不是就没有，碰上结婚的一般也是有的，那天正好东街王同家你二大爷结婚，手器喇叭的你四大爷听见了，就想吃肉。可人家跟咱关系一般，我也脸皮薄，就没去，，，后来你三奶奶知道了，就跑了去要了三块鸡肉用个菜帮子拿了来，肉拿来的时候，他眼刚闭上。

        后来这事儿我曾经跟母亲提起过，母亲沉思良久说，你奶奶最大的问题就在做事儿没谱儿上。

        奶奶裹着小脚，相信皇帝是真命天子，是龙。有时候我跟她说，现在人已经能上天啦，能飞到月亮上，奶奶总是不屑挖苦，看把你能的，月亮是嫦娥住的地方，得是神仙才能去，谁能上去？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我哥嚎啕大哭，母亲说听得出来是真心。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奶奶头七刚过，望着院子里残留的纸灰，我觉得凄凉而陌生。

        已经十五年了，北京正下着雨，愿你在天堂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