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春天,刘震云老师受邀参加“喻家山文学论坛”。论坛当天上午,先请几位学者谈了各自对刘震云小说的研究,然后请刘震云自由谈。谁知轮到刘震云老师开讲时,他一开口就说起了“谎话”: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湖北省作协主席方方老师如何“威逼利诱”他来武汉讲学,说“讲课就是个由头,主要不是为了要你讲,要你去学习”、“去一回和不去,对于你的写作会有一个巨大的改变”。当然这都是玩笑话。刘震云老师似乎很喜欢讲这样的玩笑话。他时常说“我妈说……”,听起来这位河南的老太太博学多才、敏锐智慧。这次他也讲了,不光讲了他的母亲如何与鲁迅较劲,说出了“供销社后面有两口缸,一缸是酱油,另一缸也是酱油”这样的话;还讲了二十年前,他的外祖母与前来拜访的德国著名汉学家米歇尔·康·阿克曼之间发生的有趣对话。全场笑声不断。
那次的主题是“日常与荒诞”。“日常”是指刘震云的小说有着杰出的关于日常的描写。因为是日常,所以无论是《一句顶一万句》中琐碎缠绕的表达,还是《我不是潘金莲》中简洁流畅的语言,都蕴含着人情练达,都显得清晰明了、逻辑凝炼。因为点透了关节,读起来顺畅无比;可其中款曲当时浑然不觉,过后才能慢慢地体味出来。好比入口即化的炖肉,刚吃只觉得顺着喉咙滑了下去,过后才能体会其中的酸甜苦辣。“荒诞”则是针对他小说的荒诞意义,他写的人物很“轴”,却执着追逐着“无意义”的事。
读《一句顶一万句》与《我不是潘金莲》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日常与荒诞”。这两本书都围绕着“说话”展开,说的话是再日常不过的鸡毛蒜皮。而在这鸡毛蒜皮的说话中,人物是失语的。《一句顶一万句》中的失语是对不上话茬,说不到一起去,终是不如不说;《我不是潘金莲》中则是真话没人听,进而干脆不被允许说话,被围困在真话与谎话不分的荒漠中,苦苦挣扎。在失语的对面则是另一群人话语的滥用与狂欢。大到《我不是潘金莲》中的储省长可以为了自己的前途,因为首长的无心之言撤掉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职务;马市长可以用一句“彻底失望”断送一个人的政治生涯;《一句顶一万句》里可以根据说话对不对口味任命官员。小到李雪莲的前夫秦玉河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泼脏水,污蔑李雪莲是“潘金莲”;《一句顶一万句》中可以因为会说话而把一件事说成几件事,用话把人拿住。而在失语的背后,是内心不被理解的孤独。因为孤独所以渴求能说话能说上话,于是苦苦寻找,折腾自己,奔波各地;甚至不惜投身另一份工作,甚至不惜抛家弃子。这种在无序、无解的现实中无休止地寻求解答、渴求自我言说,却终是不可能实现,便构成了作品的荒诞性;而将他们的渴求视作荒唐,将现实的冷漠与无序视作正常则更是荒诞。《我不是潘金莲》中纵贯二十年,李雪莲从南到北,只求一句话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求有人能相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句顶一万句》中,跨越了几代人延宕百年,杨百顺和牛爱国在中原大地上奔波劳碌,更换了姓名遗忘了本来的模样,寻找慰藉心灵、温暖灵魂的话语。但两部小说的结尾却都没有给这种心灵的疲倦画上圆满的句号。戛然而止的故事让这种生命的无力感变得更加广阔漫长,更具有普世性与永性,荒诞也更加普世而永恒。而在这种看似歹毒的荒诞背后,却流露出默默的温暖。这种温暖不是同情或怜悯,而是对民族孤独与无奈真实性的认识与理解。
回头来再看刘震云老师的“谎话”,似乎也有些别样的意义了。刘震云的幽默近乎荒诞。2012年8月7日,《我不是潘金莲》首发式上,他说“到现在为止,我就干一件事——编瞎话。”这种编瞎话是否也是对荒诞叙事的践行?而在这种荒诞背后,是否也深藏着认识现实的温暖?是否也是为了完成文学的功能,实现日常生活中实现不了的东西呢?
最后放一张自己和刘震云老师的合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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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对这张!!!!!!!!!!
是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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