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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
恐怕我现在是唯一一个除了真凶外,活着知道这起颠覆了整个小镇安宁的连环杀人案全过程的人。这是我清醒过来时回想起那个最近在报纸上已经连续登了无数次头条的灰色小货车时起的第一个念头。
自嘲的很,也还算是隐含着一丝乐观的含义。
我试图睁开眼,适应了一下从这个废弃工厂顶棚缝隙间射入的,刺眼的阳光。手腕处不出所料的被锁上了生锈、不算细的铁链,不是很长,刚好把我限制在了一个无比狭小的范围内,虽不是动弹不得,却也无法四处行走。
别无他法,我便只得在那里挑了一个还算是有所依靠的地方坐下,尽量使自己舒服一点。毕竟,在这种几乎一切都是未知状态下,要是还想活着,还是得尽可能的回复自己残存的未被迷药后遗症侵蚀的体力。
我半阖着眼,作为一个副专业犯罪心理学学生的习惯,我试图回忆这一切发生的经过:在那个午后无人的小路上行走的自己…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我的回忆。就算早已经对正面面对这位杀人犯有着预料,我还是不禁垂下了头,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战栗,没有哪个尚在花季的年轻姑娘是不怕死的,我也并非是例外。
但我内心深处却无可抑止的生出一丝好奇,这个在短短两周的时间里,能够使十七名少女尸骨无存,并且还能逍遥法外的人,又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来人却完全推翻了我之前的所有幻想。这个在我面前甚至有些脸红的,身体颇为孱弱的男孩子,纵使是早已了解过各种犯罪分子不一的外貌和表里不一,若是有个人贸然跟我说这便是城里通缉了将近一月的凶手,依然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他靠近我了,我费力得摆出了一个并没什么实质性用处的防御性姿势,脑内走马灯似的流转过各种施暴的可能性,却完全没料到他的下一个动作。
他轻轻揉乱了我亚麻色的短发,又好像怕冒犯了我似的,带着歉意的放下了手。我的心里不禁一阵冷笑,到了这个地步,他想对我做什么是做不成的呢?面上却只是露出了一丝嫌弃。
“不…不是我做的…!”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急急忙忙试图解释。“是他……啊!”他突然捂住了脑袋蹲了下去,半晌,再起身。我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判若两人,不,或许根本就是两个人,面前这个人,张扬而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暴虐。
“一切都是我做的,与那个愚蠢的男孩无关。”他看着震惊的我,毫不在意的笑着。“本来你也该死的,可我改变主意了,唉,真是可惜我特意准备的浓硫酸了。”
说完,他冷冷的看了眼已经瑟缩在垃圾堆里的我,唇边勾起了一丝冷笑,恶意的狠狠拽了拽我身上的锁链,看到我表情的变化后,突然松手,我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他冷冷的看着灰尘中的我,大笑着离开。
太阳已经西斜了,我摸了摸自己早已在咕咕叫的肚子,暗自期待那个男孩D的出现(我私下里对那个人起了一个代号) ,他果然来了,我狼吞虎咽着他带来的饭菜,突然发现他盯着我的脸,不禁为自己的没有风度而有些脸红。
“对…对不起。”他见我看向他,低声跟我说,“我不该提这件事的,我不想让你再受伤,只有我不忤逆他的意志,或…或许我还能多待一会儿。”他用手捂住了脸,声音里夹杂着痛苦“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了他的出现。”
“求求你,你能…陪我一会儿么?对我放弃你的戒备…”他期期艾艾的问。
我沉默了,过后才给出了回答,声音几乎沙哑:“我答应你。”不管怎么说,如果有一天他那第二个人格不出来作妖,我也就自由了,更何况在这短短的两次谈话里,我对他已经产生了一种混杂着怜悯的喜爱之情。
在这里的生活其实也蛮有趣,当太阳已经起起落落两次后,我这样喟叹,那个暴虐的人格也没在我面前出来过几次。
大多数时候的我和他无话不谈,我们在许多事情的看法上意外的相似,我们互相表明着心迹,是的,在这近乎扭曲的状态下的爱意,我靠着他,心里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满足感,我看着似乎比往常更耀眼些的阳光,按了按自己的心脏,它在跳动,正常却又过分剧烈。
那个早上我靠着他,感受着他皮肤温凉的触感。我们第一次谈及未来。是的,第一次,在这之前的我们 ,不过就像笼子外面短暂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的鸟儿,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一切关于这个的话题。因为,无解。而在提起的一瞬间,他变得沮丧而自卑:“像我这样的,又哪里有什么未来可言呢?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永远,永远不要靠近我。我很危险”
我一时语塞,只得轻轻环抱着他轻轻说道:“我相信你一定有机会治愈的,我所了解的人格分裂,从来没有哪个只有一个副人格的呢…”
他若有所思的揉乱了我的发顶,轻声道了句,希望如此。
一语成谶。
当天下午我看到了第三个他,那是个妖艳到雌雄莫辨的男孩,在我面前昙花一现,亮个相也就再也没见过他。似乎这只是件小事,可我在他走后,突然好像全身力气被抽空一般,倒地瑟缩着。
纵使我知道这样的生活早晚会结束,可在暴虐人格的D持枪冲进来的时候,我还是一阵惊讶,而又有些怅然所失。
“警察来啦,你高兴吗?我要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反正我也不亏本,那些女孩子的滋味儿可真的相当不错,只是没碰到你,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到最后受罪的不过还是那个傻逼小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看着我,疯狂的大笑。“可是你不能接着活了,他爱你,能让他再难过一点,我可是喜闻乐见呢。”
枪顶在了我的太阳穴上,却没来得及拉动扳机,我身上的铁链被解开了,我获救了。是的,在扣动扳机的上一刻,麻醉枪射中了他。
在他倒地那一瞬间前,在我面前的又是D了,他看着我,用他那双几乎让我沉沦的眼睛盯着我,像个待宰的羔羊,无助而又绝望。
“救我。”他只留下了这两个字的口型,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我贪婪的吸着自由的空气,脚步虚浮的走向家人。还有我早已订婚的,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他紧张的抱起我,眼神里有着浓浓的担忧和疲惫。“我的爱人,你终于回来了。”而我看着他乌青的眼底,和青色的来不及修剪的胡茬,在那一瞬间,脑内竟然全是那双清澈的眸子。
我闭了闭眼,强行稳定了心弦,跟他说:“好,我们回家吧。”
接下来的几天或许是我最轻松的日子,我在家人和朋友的温情之中几近忘却了一切。可总是有一些事情把我拉进那个现实,那个与现在这个如同天堂一样的生活中完全不同的阴暗的现实。
取证开始了。
我低着头,在这座城市专家团队面前微微颤抖,因为我极为清楚我说话的份量。在精神面前,一切事情都已经不再为绝对命题,我的指正,即可以是那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也可以是D的救命稻草。
我泪如泉涌,脑内蒙太奇一般的画面变化使我嘴唇苍白,我闭了闭眼,任由泪水划过,可说出来的话却如千钧。
“我指证,他的人格分裂,是伪装的。”我带着解脱般的快感产生了痉挛一样的笑容,可我不敢再看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现在一定充满了震惊吧,我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件事,走出了大门。嗯,今天阳光真好,不是么?
他最终还是判了死刑,至于我的一句话在其中到底产生了多大的效果,或许也都已经不重要了,在上一次出法院的那一刻,我早已告诉自己,那场梦,结束了。
可最后我还是动摇了,在第一时间得知这消息过后的我,在未婚夫担忧的目光下,最终还是答应了D三番五次要求我进行的探视。
在进入看守所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废弃的工厂,心上层层叠叠的落满了锁链。所幸,隔着厚厚的玻璃,我已经看不到那双眼睛了。更何况,也不再是我所熟悉的同一双了。
现在的D与他之前任何时候所表现的都不同了,如今放下所有面具的他,理智而疯狂,高傲却又有那么一点灰心丧气。
“怎么发现我的?”他带着些不甘问道。“因为那第三个人格的拙劣吧?若是还有破绽,或许也应该就是在转换的时候有所疏忽了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当然不是…你所表演的一切都完美无瑕,只可惜…”我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当时啊,告诉你的那个理论是假的。可没想到,你第三个角色的表演竟然那么的急不可待。”
他有些颓然的倒在椅子上,唇边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我还真是没想到,嗯?在那个时候我还真就以为你放下了所有戒备了。没想到啊,你在这给我摆了一道。”
隔着玻璃,他盯着我,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突然又笑了,笑容带着些真诚:“呵,我眼光也是不错,你这个小丫头还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来,给你看个奖励”
他突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针管,放在了静脉上,跟我说:“我现在给你个看我死亡全过程的权利哟。不过我觉得,你更希望我是这个样子。”说完,他神色突然变化了,又成了他当初那个让我沉沦的样子。然后,下一秒,他就把手中的注射器缓缓推至底端。
我惊恐地想阻止他,却仿佛被那双重新变回我记忆中模样的眼睛钉在了椅子上。
“我的死,也不可以被那些蠢货用那所谓的法律来执行。”我突然感觉到了他生命火种的消逝,在他死亡的前一刻,他突然露出了笑容,就好像当初第一次见到我时,那腼腆的笑。
“我……喜欢你。”他还是在做戏吧,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试图催眠着自己。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按下电铃的,我也不记得警察是如何进来收拾的残局。我浑浑噩噩的又一次走出门,这次的阳光却已不再温暖,反而使我冷汗连连,可能我这一辈子都再也逃不过他留下的枷锁。
我看到未婚夫在门前等我,可我也只能回以一个礼节性的笑容。我的眼前一片灰暗。
我想,我陷入了他用生命给我设置的这个囹圄,并且无可解脱……
文/沈璆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故事篓】已授权,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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