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爬华山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运行前方到站是华山北站，请下车的旅客提前整理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做好下车准备……”

在每一次旅途中，列车快到站时，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如果是回家，或者去熟悉的地方，我会感到迫不及待，想快点冲出牢笼。如果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就像此刻，即使是出外散心，我的心里仍感到忐忑不安。窗外漆黑一片，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这个光亮的车厢，孤独地缓慢前行。

高铁站的出站口就像一个起点或者终点一样，它是一段旅程的结束，也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就像大学毕业一样。出了这个门，曾经聚在一起的某个旅客，就又各奔东西。尽管曾经有说有笑，那也只是大家生命中的惊鸿一瞥，稍瞬即逝的记忆而已。对于这些旅客，我会习惯性地去判断他们的去向。就像那个戴着帽子，背着个小背包的女生，她在一辆小车旁边跟一个男人谈论着什么。我认得她，她在高铁上跟我一个车厢，而且在车厢里看见她的时候，她在看着书，听着歌，颇有气质。这么个大晚上，而且她还是独自一人，我猜她是要回家的。

旁边有几家小超市，我走进了最靠近的一家，挑了一包薯片，一包火腿肠，一条好丽友。我想着还要买点什么的时候，有一个人走到我的身旁问我：“小哥，你是要去爬华山吗？”我迅速地大量一下问话的人，惊讶地发现是刚刚的女生。我说：“是啊。”女生又说：“我也是去爬华山的，我刚刚找了一辆车，一个人太贵了，现在在找人一块拼车，你要来吗？”我犹豫了一下，但想着一个女生坐黑车也太危险了吧，于是答应了她。她也在小超市里买了几包零食和几瓶水，然后我们一块上了车。

在车上，我俩互相介绍了自己，她叫芳芳，现在在天津工作。司机很热情地给我们讲着爬华山的种种事情。到了华山景区的进口，有一根高耸的柱子，柱子上雕着几条龙而变得更加的庄严，柱子顶端放着蓝紫的光芒。我马上就认了出来，那是宝莲灯。它静谧地在高空中发着光亮，不知道是黑夜赋予它神秘还是它让黑夜变得更加的神秘。到了华山景区的停车场，司机跟我们说收40块。我掏着书包准备付钱，芳芳跟司机开始砍起价来了。我拿着40块默默地看着他俩在争论着，最后司机收了我们35块。

宝莲灯

下车了，清新的空气使我马上感觉到精神舒畅。我调侃了一下芳芳，说：“你刚刚跟司机砍价砍得不错噢。”

她一副神气的口吻说：“那当然，他们这种价格只是用来砍你们这些旅客的。”

我反问道：“那你不是旅客吗？”

“噢，是。但我也是个陕西人。”

我想：陕西人吗？真是巧啊。

我们买完票，又走到了一个空旷的停车场等免费的摆渡车。车场上只有我们俩，芳芳在看着手机，我看着晴朗的天空。我看得出神的时候，芳芳问我：“在想什么呢？”我回过神来，说：“没什么。”

进了山，验过票之后，芳芳活脱像只出笼的小鸟。我提醒她说：“不要走那么快，不然会累的。”她没听进去，我提议让我帮她提着她的水还有零食。她推托着说不用，但最后还是接受了。

对于这五岳最险峰华山，我们连声地赞叹着。芳芳触景生情，给我描述了她的家乡：“我们家那有一片田野，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上面玩。晚上的时候，特别多的萤火虫，特别漂亮。”我对她感到了莫名的亲切，说：“噢，萤火虫吗？在我小时候，我们村子里也有很多萤火虫。有时候晚上睡觉，萤火虫会飞进屋子里。”

我们因为有了共同的话题而感到开心，一路上一直聊着，芳芳还时不时地让我帮她拍照。没过多久，她感觉到累了。我们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旁边也有几个休息的登山人。不知道是谁用手机外放了一首《成都》，我们都安静的听着。

“让我掉下眼泪的，不止昨晚的酒。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温柔。”

有人给我说过，民谣听多了不好，因为听民谣的时候会有一种代入感，把自己想象成了民谣里面忧伤的主角。歌曲播完了，旁边的人走了。这时候周围安静了下来。芳芳拿出了手机，也放了一首歌。

“我在二环路的里边想着你，你在远方的山上，春风十里。今天的风吹向你，下了雨。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我感觉到非常的意外，因为我认识的听民谣的人不多，更何况是个姑娘。我看了一下她，意识到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忧伤。等歌曲播放完，我试探地问她：“没想到你也听民谣啊。”

“我在一家咖啡厅工作，里面经常有人弹吉他，唱民谣。”

“是实习吗？其实我看你也不大。”

“我是读大专的，刚毕业。”

自从听完歌，休息完后，芳芳就一直很少说话了。我也不想打破沉默，脑海里一直循环着那首《春风十里》。

夜爬华山

一段时间后，芳芳实在爬不动了，我们找了一个很仙气的地方。这里有一张刻着象棋棋盘的石桌，在四方有四张石墩椅子。而且这是在一条小路上，很少有人经过，安安静静的，很适合休息。芳芳看见有坐的地方，马上就坐了下来，正好背对着月亮。我坐在她的对面，看着月光打到她的身上，楚楚动人。月亮，繁星，佳人，深夜赋予了这座山神秘的温柔。

我问她：“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出来爬山的？”

她说：“出来散散心。你呢？你也是一个人啊。”

我说：“我也是散散心啊。”大家都笑了一下，然后沉默了下来。

她突然说：“其实我是因为感情的问题，想出来走走。”

我好奇地问：“嗯？怎么了？”

芳芳犹豫了一下，说：“就是，我喜欢了一个人，然后他不喜欢我。他经常来我打工的那家咖啡厅唱歌，我很喜欢他弹吉他的样子。”

我们都沉默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芳芳接着说：“我说了真话，你也该说真话了吧。”

“我，我吗？”我感到了非常的尴尬。“其实呢，我现在读大四。快要毕业了，我跟平时玩得比较好的女生表白了。她含含糊糊地说什么‘你是个好人，我跟你，还有你宿舍那几个人都是好朋友’之类的话。”

芳芳很认真地听着，我继续说：“她也是陕西人，我只是想来一趟她的城市。之前暗恋她的时候也来过陕西一趟，那时候没玩得尽兴，因为到哪里都能看见她的影子。现在我要提起勇气来，勇敢地面对，越过这条坎。不然我怕以后我连来陕西的勇气都没有了。”

芳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到毕业的时候才表白呢？”

“其实我是第二次表白了，这次想着要是她答应了，我就留在北京，陪着她读完研究生。”

“你真的很傻啊。”

我尴尬地胡乱说点什么，把话题引开：“我觉得你挺好的啊，我特别喜欢你跟小车司机砍价的样子。”

她责备道：“你别嘲笑我了。”

其实我没笑她，像她这样的女生已经不多了。

我们开始不谈这个忧伤的话题了，她说：“爬了这么久，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累啊？”

我骄傲地说了起来：“那是当然啊！”

“我上学的时候，经常去爬山，去骑车。有一回我跟同学从学校骑车到了长城，然后爬了一趟长城，又骑车回学校。学校到长城的路60多公里啊。我的那个同学被我带上道后，特别喜欢爬山，所以我们骑车去了几趟大觉寺。那里有个鹫峰，是座野山。我们去的几次都挺合适的，有一回去的时候山上的雪还没融，特别漂亮。还有一回去的时候，漫山遍野都开着樱花，我跟我同学恨不得一直坐在山头上。最刺激的一次是骑车上了妙峰山，妙峰山是北京的一个骑行圣地啊，有骑摩托的，有骑山地的，各种各样的车。”芳芳对这些经历很感兴趣，我开心地给她讲了各种见闻。

后来天色也已经不早了，芳芳几次累得想中途而废，但经我鼓励，而且她也不想让我错过了日出，所以她一鼓作气地让我拖着上了山顶。在山顶上，一堆人挤在那，我不喜欢人群，所以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了下来。至于看不看日出，我觉得无所谓了。我看着芳芳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蹬着脚，举起手机，记录着每一个神圣的时刻。等到日出完后，她高兴地拿着手机过来跟我分享着这些照片。

日出 日出

下山的时候，我问芳芳：“为什么在高铁站门口，你会找我拼车呢，你就不怕遇到坏人吗？”

芳芳直接了当地回应道：“看着你也不像是个坏人嘛。拼车的话还能省好些钱呢。”

她又接着说：“其实在高铁上我是见过你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我。事实证明，我是信对人的啦。这次旅行我也很愉快。”

我因为自己被信任了感到愉快，但我马上就说了一个好严肃的问题：“我一直很纠结一个问题，就是该不该向你要微信。其实我很想珍惜旅途中的每一个人。之前在火车上认识的人，旅游认识的人，我们都交换过联系方式。但后来发现，只是有了联系方式，但其实是没有联系的。有时候也只是在朋友圈里点一下赞，成为了点赞之交。所以我觉得，萍水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

芳芳赞同了我的想法，我想缓解一下将要离别的气氛，半开玩笑说：“如果我听见《春风十里》，我会想起你的。”

芳芳假装嫌弃地说：“哈哈，我才不会想起你呢。”

摆渡车接驳处

下山后，已经中午11点多了，我们一块吃过东西后到了华山火车站。在去火车站的小车上，她又跟司机砍了一下价，我坐在后排睡了起来。在火车站道别后，我是要去西安站转车到北京，她要到机场坐飞机赶回天津。

在回北京的火车上，我想了一晚，之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这种苦闷没人能倾诉。现在终于一吐而尽，才发现，我过不去的，只是自己这道坎。是我的付出感绑架了我的情感，我不甘心，为什么我给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只是当我普通朋友。但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毫无条件付出的。我终于有勇气跟自己坦白，我并不是那么的喜欢她，我以为自己爱她。

在这天晚上，我一直单曲循环着一首歌。这首歌最后是这么唱的：

“莫名的情愫啊，请问谁来将它带走呢。只好把岁月化成歌，留在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