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当你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都只是为了下一次呼吸,下一个动作,你会选择重复还是停止?
赫尔达大楼自始至终都停驻在玫瑰街的西侧,靠近第八大道末端,大楼由钢筋和水泥托起,由玻璃包裹,承载着无数利用现代化技术工作生活的办公人员,樊诺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黄昏降临的溶溶暮色里,樊诺立于窗前,眺望无限的远方,可远方被重重高楼阻隔,那些不属于他的自然国度正被现代的进程所蚕食,指针转动的一秒之间,有多少黄土变成了沙石,又有多少雪水融化,生命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快速流逝,樊诺想着这些,仅仅是想着而已,他无法改变什么,只能立于此地,向远方投注无谓的目光,像是进行一次定期的祷告,或是一场无仪式的祭礼。
整个办公室里又只整下他一个人了,晚风穿梭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翻卷着印有油墨黑字的纸张,嘻嘻嗦嗦的声音驻扎于此,如同藤蔓扎根于断垣残壁一般,办公室就该有这样的声音。
樊诺总是留到最后一个离开,他喜欢自己一个人走路。
从赫尔达大楼到公寓,没有几公里的路要走,熟悉和单调庇护着樊诺,每天重复着一样的路程,一样的步骤,最好不出现任何的意外和偶然事件,就这样一直沉沦下去,闭着眼睛,闭着身上所有的器官生活,他维持这样的生活已经整整八年有余,从妈妈飞升成天上的一颗星星那天算起,到如今已成常态。
任何突发的事件对樊诺来说都是天大的灾难,他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平复内心的躁动,他不知道这躁动从何而来,它们只是自然而然地生发,自然而然地折磨他。
但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晚上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发出幽暗黄光的灯,房间里的一切都好像离他很远,他被包裹其中,却又在它们之外,他好像飞出了自己的躯体,在审视着他能看见的和看不见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如果继续行走在世上和不继续行走在世上,对自我而言是一样的,那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如果消失于无地没有意义,那么,继续这样永无止境的重复也同样没有,为了寻找逝去的意义,就必须率先找到存活的意义,但重复这样的生活,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因为这里已经被熟知,樊诺早就知道现在的生活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了。
卧房里的灯亮了整整一个晚上,它表面的高度应该和樊诺头皮下的想法一样炽热了。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樊诺向主管递上了辞呈,在没有任何后路的情况下这样干了,而且毫不犹豫,他知道,倘若不能破釜沉舟,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而辞职是他能想到的最大且最有效的开端。
主管看着樊诺的辞呈,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好像本该有这么一天,而这一天恰好在今天到来一样,其实主管奇怪的是,为何樊诺到今天才选择离开,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能力,樊诺都不该窝在这个地方,干这种不费脑子的差事。
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客套了几句后,樊诺就收拾了东西回了公寓,没有同事问候他,除了一个刚来的实习生,帮他把行李搬下了楼,这他没有想到,但也淡然地接受了帮助。
樊诺知道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母亲陡然传来的死讯,母亲是个自然爱好者,近乎狂热,在樊诺很小的时候,她就独自去了平洲当志愿者,在帕森草原研究动物的栖息活动,把自己托付给外公抚养。
而自己的父亲,母亲从未提起过,似乎连外公也不知道。
或许在母亲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万千生命中的一个,和所有靠着各种器官呼吸的生物没有任何区别,这样的看法怀着几分故意的自虐情绪,像是对母亲抛弃自己的无声反抗。
可如今他已经不再是个纯粹缺失亲情的小孩子了,得为自己长达八年的幼稚行为画上一个亡羊补牢的句点。所以他准备前往帕森草原的动物研究所,看看母亲离开人世的地方,也看看她的毕生所求到底是个什么面貌,好放下心中的执念。
动物研究所位于帕森草原临近人类区域的地方,这里并没有樊诺想象中的高端,接待他的研究人员莫桑甚至表示,维持此地的资金越发枯竭,研究所已到了强弩之末,可能过不了多久就无法继续运转了,而遭到袭击和毒害的野生动物只增不减,栖息地的丧失让它们的生育率和死亡率向着可怕的方向进发。
那些强调公益噱头的资本家并不能做到善始善终,而公众也只会投来短暂的关注,大部分的资金支持既不长久也不稳定,这里能继续维持下去,很大一部分是靠着一个叫城市牧场的机构的支持,但莫桑叶不知道这个机构能否长久地对研究所投入资金。
“城市牧场?”
“是的。”
“你知道这个机构具体做什么的吗?”
“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只是以公益的名义投注资金,和我们保持一些工作上的联系,但很神秘,也并未对外公布他们的善行。”
吊顶风扇在樊诺的头顶均匀地打着圈,传送着湿热的风,他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机构,但一时想不起来。
“我想去我妈妈以前工作的地方看看。”
“没问题,但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林博士研究的内容是独立于我们研究所之外的,之后也没人接替她,房子就一直空着。”
樊诺跟着莫桑穿过一个低矮的回廊,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屋,屋前有很多杂草,长到齐腰处,几乎淹没了屋前的木制楼梯,开着紫色花的藤蔓从窗户里窜出来缠绕着伸到房顶上,窗户上的玻璃很少有完整的,边角缀有深绿色的不知名植物。
“虽然我们会定期放除蛇的药粉进去,但里面可能会有其他昆虫或者小型动物,你要想进去的话当心一点。”莫桑提醒着樊诺,其实他心里并不建议樊诺进去,但那里是他母亲生前待的地方,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好,我就看看,不会待太久的。”
楼梯在樊诺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踏上这个大部分用木头制成的屋子的每一步,都会牵动整个木屋的晃动,他只得更加轻手轻脚。
房门“嘎吱”一下被推开了,几根藤条从上面垂下来,在门框上晃晃悠悠,樊诺拨开藤条,将屋内的格局尽收眼底。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必须的椅子、床、柜橱以外,就是一张从南到北占据半间屋子的操作台,器械上的灰尘积得很厚,蜘蛛网层层叠叠,整个房间呈现出灰色的颓态,只有从外攀援进来的绿色藤蔓植物给这里增添了些许生机。
忽然,樊诺似乎听见身后传来一些声音,他转过头去向看个究竟,就被一个不明物体扑了个满怀。
樊诺吓了一大跳,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跌在了墙角。
纷纷扬扬的灰尘扬起,充斥着整个房间,在光束下密集得反射着金光,樊诺打了好几个喷嚏,伴着鼻子强烈的不适,他终于在朦胧的视线里看清了罪魁祸首的模样。
是个大尾巴的松鼠。
屋外的莫桑闻声而来,看见樊诺狼狈的模样,显现笑出了声。
“居然是这个小家伙,它居然回来了!”莫桑看见趴在樊诺身上的松鼠,惊讶地说。
莫桑解释说,这只松鼠是樊诺的母亲从草原上带回来的,模样甚是奇怪,尤其是身后那条巨大的尾巴,比一般的松鼠大了一倍多,而且看不出年纪,它的皮毛和七年前一样光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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