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楼下有一个菜市场,每次从那里经过,菜贩们都会堆起殷勤的笑容招呼着,希望我能买些他们的菜。我小时候可不是这样,那时候与现在是完全相反的,堆起殷勤笑容的是我们这些买菜的顾客,卖菜的几乎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简直就是我们的救世主一样。
六十年代初,国家遭受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国际上的处境也很糟,据说苏联人还逼着我们还债(最近也有文章说不是那么回事,我无法考证),物资奇缺,没办法,只好实行计划控制。那时候每个居民家里最最珍贵的东西不是钱财衣物,而是各种购物本和票证,除了大家熟知的工业券、农业券、布票、线票、米票、粮票等等以外,我记得还有购粮本、副食本什么的,我记忆最深的是“菜证”,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七八岁了,老妈做饭、做家务忙不过来的时候,家里买菜的任务主要由我来承担,那个小小的菜证我几乎天天都会用到。粮食买一次可以吃很多天,青菜可是每天都要买的啊。
现在的孩子很难想象我们当年买菜的盛况,妈呀!简直就是一场战斗!
我们铁道部大院的菜站是一座简陋的红砖小屋,屋里卖酱油醋肉之类的副食品,外边临时搭的棚子用来卖菜,因为这个棚子外边用白灰刷成白色,所以居民们都叫它“小白房儿”。
那时候蔬菜是按计划供应,“小白房儿”菜站的架子上基本上总是空空如也。每天上午会有一辆四季青公社的马车拉着新鲜蔬菜过来,什么时候到、送什么菜,我们统统不知道。要想吃到青菜,每个家庭就必须像我在部队当兵时准备紧急集合一样,时刻把重要的物品放在随手拿得到的地方,比如说:菜证、篮子、买豆腐的小盆什么的。
每天吃过早饭我们就必须竖起耳朵听动静,因为不知那可爱的送菜马车什么时候驾到,也许是上午,也许是下午,也许是你刚刚端起午饭的时刻,外边突然会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通常是由信息灵敏且嗓子极好的大妈担此重任):
来菜啦!来菜啦!
这时候你无论在做什么都得立马放下,立刻拿起事前准备好的物件和钱,冲出家门,奔向“小白房儿”,因为晚到一步前边就会增加好几个人,你买到菜的机会就会降低几分。就如同现在的高考一样,差一分,你的排位就会下降几百名!
我现在还记得当年买菜时那个盛况:黑压压的买菜队伍,人们一个挨着一个,生怕有人加塞,送菜的马车停在中间,菜站的职工不紧不慢地在那里卸车,买菜的人们议论纷纷:
“今儿是什么菜?”
“好像是茄子。”
“茄子好啊,有营养,补血。”
“问这有什么用,好不好的你不都得买吗?看紧前边那个老太太,丫好像要加塞!嘿!后边排队去啊!自觉点啊!”
卸完车,几位售货员威风凛凛地走上柜台,扫视我们这些面脸堆笑的“菜民”,宣布纪律:都排好队啊,谁加塞谁出去!你们要是乱了,我们就不卖了!
我们一个个都像鸡捣米一样地点头:没问题!我们这有人维持着呢,您赶紧卖吧!
买菜是定量的,一个菜证一天只能买一点点,如果卖茄子一般只能买两个,如果是土豆,大概能买八九个,如果来的是大冬瓜,你别以为这回能搬一个回家吃几天,人家售货员会把冬瓜切成几小块,您顶多能在几块冬瓜中选一块大一点的。
买菜排队是非常焦虑的,因为你不知道今天能不能买到。随着那一筐筐的青菜在减少,我们的心也一点点地提到嗓子眼。我们最怕的一句话就是:“后边别排了啊!没了!”就像现在听到医生说“回家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一样,听了让人心里哇凉哇凉的!
有的人眼睛里还会含着泪水。今天的菜没买到,午饭怎么办?孩子们放学回来吃什么?丈夫中午下班回家吃什么?难道还是吃腌咸菜吗?
菜卖完了,买菜的队伍渐渐散去,一些不甘心的人们会凑上去,低三下气地问售货员:那几个半拉的茄子卖给我成吗?那小块挤碎了的冬瓜能卖给我吗?一般情况下他们很难如愿,因为这些残余物品是售货员的专利,别怪他们,他们也有家人,也要吃菜啊。
当年抢菜的盛况我每次胜利买到青菜回到家里的时候,都像是打了胜仗的英雄一样,我会看到妈妈的笑容,听到她的表扬。如果没买到,妈妈就显得非常失望,尽管她什么也不说,但我就觉得非常内疚,非常担心,今天没有完成任务,爸爸下班回来吃什么呢?
每到这时妈妈都会安慰我:没关系,明天早点去排队就是了。今天咱们就吃黄豆炒咸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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