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

作者: 叶止三 | 来源:发表于2022-06-30 09:20 被阅读0次

    伯父一生都是劳碌。就是去世的那一年夏天,伯父仍整日在田里。伯父的生命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撒在了田地,撒进了祖祖辈辈生于是长于是的黄土里,以至于临走时还念念不忘那几亩薄田。那可是真正的薄田,种进两碗力气却产不出一碗粮食。

    伯父没有读过书,很小的时候就下田劳作了,一辈子都在与黄土打交道。土地盐碱得厉害,产不了多少粮食,人们整年整年扎在地里也忙不出东西来,但伯父没有怨言,有一块自己的土地这对伯父来说就已足够。

    “巧者劳矣智者忧。”伯父在农活方面是一位巧者,他是村里扬场的好把式,村里人经常找他扬场,每次他都是乐呵呵地去了,不计报酬,反而把这看成是他最大的荣耀。而且无论种菜或者是种豆都比别人要做得好,他就像侍弄孩子一样侍弄他的地,踩着露珠去捉虫踏着晚霞来浇水。除了正式的田地外,伯父还在河滩上整出了几块巴掌大的自留地,也种上了庄稼。这种地土质极差且难保水,种起来特别费工夫,没人愿意去种,伯父却几乎是天天在侍弄她们。伯父对庄稼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是老一辈农民所共有的品质。

    伯父一生节俭却一生清贫,临到老来才买了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每天晚上看看《新闻联播》以及其他几个少得可怜的节目。伯父搞不清世界上所发生的那些事情,他只熟悉他种的那几亩田地,可这并不妨碍他每天准时收看《新闻联播》。有时我也陪伯父一起看,发现伯父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直至播音员说“明天再会”时才歇一下眼睛。我知道他对外面的世界很困惑,他不懂,所以才会这样盯着,希望就此能看透那个世界。然而,伯父直到去世也只能懂得他手中的那几亩地。也或许,他连手中的那几亩地都没有真正搞懂,否则,为什么年年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却仍然只堪堪维持温饱呢?

    伯父去世是在那一年的冬天。那年已入冬很久了却始终没有下雪,伯父一直担心着地里的麦苗,如果,这个冬天竟不下雪,明年的收成一定不好,这对于本就很贫瘠的土地以及从未曾脱离清贫的村人们无疑就是莫大的灾难。伯父是食道癌晚期,最后几天连稀饭也无法下咽。弥留那一刻伯父泪眼婆娑地望着大家,他知道大限已到,只是很想吃一口地里种出的西瓜。伯父于这年春天在屋后又辟出一方空地,种上了几株西瓜,夏天时结了三个,瓜熟时却全给邻居家跑出来的猪啃了,只剩下小半个,鲜红鲜红的瓜瓤在阳光下艳丽得扎人眼。伯父舍不得扔掉,摘下来用刀刨去猪啃的,切成了细长的薄薄的几小块分给我们吃,我分得一块,很甜的,凉凉如泉水般直流入心里。可是那时的冬天并没有西瓜,堂哥跑到县城里也没有找到。伯父还是走了,带着最后的遗憾以及对土地无限的眷恋走了。一个星期后,天空下起了大雪,飘飘洒洒,像织了一张硕大的密密的网,将整个村子都罩住了。田里的麦苗在这层厚厚的羽绒下睡得很香甜,时不时还会翻个身爆出几声幸福的笑。

    如今伯父去世已经二十五年了,村人又逢着一次大旱,不过农业税早已取消很多年了,村里也正在组织抗旱,如果伯父有知应该会舒一口气的吧。以伯父的勤劳秉性,即便是在地下也肯定闲不住吧,二十五年里伯父的庄稼也应该收获了五十次了。伯父一定也种了西瓜,那西瓜也一定鲜红鲜红的很甜很凉如泉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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