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像根叼在嘴边的面,进了嘴里还没等嘬出滋味来,就没了。于是人们就老是盼着下一根入嘴。
开学前一天,路上依然拥满了赶大小庙会的游人。我和一哥们骑自行车也在赶时间,只不过不是赶庙会,而是一节数学课。
自行车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深陷其中,前进不得,只能拨把骑到主干道上。
眼前车流滚滚,我俩没法一鼓作气地闯过红灯去,于是只好停在路口。
路口的东边有几个小摊位,鸡蛋灌饼和地沟油一经加热,气味便弥散到整个街面,钻入每个人的鼻孔——我甚至能听到我身旁那人喉头津液流动的声音。
我这一路上净听着哥们跟我连珠炮似的发牢骚,其情之哀以至于我也被唤起了同感。
他跟我说他做的作业对于所有假期作业来说,就好比冰山之一角,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三千弱水之一瓢,大海捞针摸也摸不着……总之,要让他上学,没准比上坟还沉重。
那批摆摊的生意人当中,有个十七八的青年蹲坐在马扎子上卖运动鞋,可他却看着邻摊上的手机膜直乐。
我感觉有点眼熟——这不是我在小学认识的一个朋友吗?他妈妈跟我家很熟,我常去他家摆摊卖菜的新民菜市场找他玩,老远就能听到他妈妈操着一口流利而自信的河南话在和主顾们讨价还价。
我们就在他妈妈旁边抱着翻盖手机玩游戏,我们俩算是拖着鼻涕一块长大的发小,于是我在他前面把车子支好。
“嘿!好久没见你了!”
“啥?恁认错人了吧?”
“你再看看,认不得了?”
他瞪了我一会,立刻低头把几双冒牌运动鞋收拾了一番。
“看看鞋吧,都是新货。价钱不贵,穿着还舒服。多大的脚?我这鞋码齐着嘞……”
果然没认出我。他挠了挠青筋暴突的手背,转头点了根烟。于是青色的烟雾在我俩之间升起,加上原本就昏暗的路灯,我越发难以分辨他的脸。
“我呀,你小学同学啊!”
我想直接报上名字,可那太没意思了,不如让他再猜会。
“噢……你不是那谁吗?那个……恁看这,给你八折,二十四,一口价,咋说?”
“我不买鞋……你在哪上学呢?”
“你不买?我早他娘不上学嘞,前年吧,帮我爹摆摊。我爹就在那边卖灌饼呢。”
他用手指着远处香气飘来的的地方,鸡蛋灌饼的味道正翻越攒动的人头顺风飘来。他把烟灰很快地掸了两下,又深吸了一口。
“这都是好鞋,你看这颜色,中不中?”
黝黑的手指掐着烟卷,手上只有长指甲的地方才有块白肉。我站起身,跨上自行车。他还招呼我。
“你看这不好,我还有货……以后我不一定在这摆摊喽,你要是……想看看鞋,就上新民菜市场旁边,我在那也卖!我这还有几双鞋……”
他弯起发紫的嘴唇,“这几双也就是冰山之一角,九牛之一毛,沧海之一粟……”
我那朋友瞪大眼睛:“呦,你……?”
“我刚听你说记住嘞!”
过了路口,朋友说:“这哥们,记性真好,练摊儿屈才了。”
我没搭茬。因为突然从心底里觉着庆幸。感谢我爹妈,我老师,还有我自己,虽然笨得很——但还好,我还有个学上。
不就开学嘛,好像也没那么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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