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作者: ly20 | 来源:发表于2021-01-18 10:51 被阅读0次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这是《古诗十九首》中的句子,作者不详,吟诗的人抬头望山顶郁郁青松,四季不凋,低头看山谷磊磊岩石,千秋不灭,俯仰之间,感慨万分:比之天地之永恒,人生光阴实在短暂,生,如行人,死,是归客!

    一声啼哭,婴儿在期盼喜悦和关注的目光中来到人间,从此,新芽吐绿,嫩蕊萌发,蓝天白云,海阔天高。

    暗夜沉沉,老人在无奈无助和痛苦的眼泪中离开人世,轻烟一缕,留下的只剩一捧骨灰。

    看来古人早已参悟透了,活着,是一段旅程,人人都是远行客。死亡,是回归自然叶落归根,既然如此,生又何欢?死亦何惧?

    奶奶去世的时候,刚过七十。"人到七十古来稀",老人一生,大起大落,坎坷与磨砺并未使她面目峥嵘或沧桑,我记忆中的她是淡定从容的,就算发脾气也没破口大骂或肢体失态,但我和她并不亲近,她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我望而怯步。

    我从末听她说过自己的身世,只从父亲、姑姑口中问到些散碎记忆,依稀拼成了一个跌宕的过往。

    奶奶的娘家是个谜,奶奶的故事是从嫁给爷爷开始的⋯⋯

    爷爷出生在四川蓬溪一户读书人家,兄姊六人排行第三,丰神俊朗,少年得志,二十出头军校毕业后就到兰州带兵,邂逅了虽不识字却聪敏秀美的奶奶,郎才女貌,一见钟情,这该是奶奶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吧。

    父亲和大姑出生没多久,新中国的太阳冉冉升起,和平起义的爷爷拒绝了西进新疆的军旅生活,选择了回乡教书。多才多艺的爷爷文史数理音乐样样拿手,又添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家人和和美美,快乐安康!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整风运动",让狱中正值壮年的爷爷身染重病抑郁而终,孤儿寡母跌入深渊。

    父亲曾去探望爷爷,爷爷交代:后代子孙,不要从政,学一技傍身,安享天年。不知说这话时,他心中是波澜起伏?还是已水平如镜?

    十来岁的父亲失学打零工,大姑给人家洗衣服带小孩,但出身不好像大山一样压在这家屋顶,担惊受怕,低眉顺眼,其中悲辛,可想而知。

    万般无奈,奶奶带着四个儿女来到新疆,父亲下矿采煤,大姑早早嫁人,迫于生计,奶奶也经人介绍,和一个正在改造的老兵搭伙过日子,依次生下一双儿女,但可能是基因,可能身体透支过多,小姑早逝,小叔残疾,从此,奶奶的重心就在小叔身上,直到替小叔买房娶妻生女,才见她脸上笑容多了。

    可能是心有余悸,可能是怨气未消,八十年代末,家乡人带话让父亲回去,说处理给爷爷平反事宜,奶奶情绪激动死活不让,她怕父亲一去不返,孝顺的父亲只得作罢,可能奶奶对于爷爷早早撒手人寰,让妻儿颠沛流离伤透了心吧,但,那又能怨爷爷吗?

    好强的奶奶很少麻烦别人,六十几岁高龄还替小叔带孩子(小叔女儿大我女儿半岁),她去世前住过两次院,我送饭时,她坚持自理不要陪宿。出院后,阳春三月,她特意来看了看唯一的重孙女,也就是我刚一岁多的女儿,就在我们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奶奶最终没熬过七十这个坎。

    奶奶是在清明节前两天去世的。据小叔说,奶奶正逗着小孙女,笑岔气了,一口气没上来,心梗而去,走前无任何痛苦⋯⋯

    我第一次见去世的人是奶奶,本以为会害怕,然而并没有。棺木中的她紧闭双目神色安详,任凭周围哭喊嘈杂,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了,她的一生,享过福,受过罪,不管遭遇了多少风风雨雨起起落落,最后这刻,体体面面,含笑而去,这也是一种福气吧。

    妈妈去世时才六十二岁,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妈妈是个朴实厚道的农村人。幼年丧父,外婆心大不怎么打理家务,大姨早年忙于上学很少在家,排行老二的妈妈早早担起了家里的重任。

    等到舅舅小姨渐渐长大,妈妈也错过了上学的最佳年龄,九岁的她第一次踏进一年级教室,被一群毛孩子嘲笑,倔强自尊的她从此再没踏进学校的大门。

    十八刚过,彼时已在新疆工作几年的大姨把妈妈介绍给了爸爸,看过照片,妈妈决定孤身离乡来疆寻亲,两个苦孩子同病相怜,简简单单成了家,二十岁上有了我。

    妈妈不善言辞但为人朴实厚道,所以邻里之间关系十分和睦。她没上过学,对读书人特别羡慕,表现在我身上,就是板着脸简单粗暴地要求我好好念书。初中时代的我被管的越严越紧越叛逆,成绩始终不上不下,终是辜负了她的期许。

    别看妈妈不吵不闹,但在家中说一不二,包括我的工作和婚姻。

    妈妈四十五岁做了姥姥,她喜欢孩子,女儿的童年是在她的赞美声中度过的。许是年纪大了,许是子女相继工作,生活开始轻松,妈妈简直像换了个人,那种满脸笑容,那种慈眉善目,那种看到外孙女满眼的小星星⋯⋯天哪,这还是我妈吗?这还是那个我学习退步,拿竹条狠狠抽打我的妈妈吗?

    女儿小学三年级,弟弟的孩子出生了,妈妈又紧锣密鼓高高兴兴地去带孙女了。

    忙忙碌碌,孙女刚上幼儿园,妹妹怀孕了,妹妹公婆年纪大又有病,妹夫忙着赚钱养家,没容喘喘气,妈妈又挑起了照顾孕妇的重任。

    妹妹从小身体弱,怀孕三个月就一直保胎,期间还报过一次病危,她儿子出生时才二公斤半,直接送到暖箱待了两天,小猫般娇弱。

    瘦小的外甥在妈妈精心呵护下一天天长大,体重缓慢上升,脸色越来越红润,终于上幼儿园了,上中班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畅想着妈妈享福的日子要到了⋯⋯

    老天总不遂人愿,妈妈查出了乳腺癌,晚期,检查,手术,化疗⋯⋯仅仅七个月,便离开人世。

    我眼睁睁地看着妈妈的头发由花白变全白到全掉完,亲眼目睹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疼的彻夜难眠,我不敢去看她无助充满求生渴望的眼睛,我第一次感受到深深地无力与绝望⋯⋯

    妈妈去世那天,正值深秋,在不明不暗的抢救室,我看着妈妈的脸由苍白到腊黄,感知她的体温由温热到冰凉,看着她疼得在病床上翻滚挣扎,抚摸她已抽不出血的手脚,听着她出气长吸气短费劲沉重地呼吸声⋯⋯

    眼泪像快流干了,妈妈在我面前停止了呼吸,我轻轻合上她的双眼,她一定是不甘心这么早离开吧。我和弟弟商量放弃了切开气管电击等无效治疗,我和妹妹用温水擦拭着她的身体,仔细帮她穿好寿衣,我希望被病痛折磨得不堪承受的妈妈,在最后一刻,能够体面地离开。

    如果真有平行宇宙该多好,我希望妈妈在那个世界没有病痛折磨,没有辛苦劳碌,慢悠悠地欣赏沿途美景,有段完美旅程。

    如果真有轮回该多好,我希望妈妈擦亮眼睛,投生到一个富裕有爱的人家,再遇良人结善缘,岁岁常欢笑,一生被呵护。

    至今缠绵病榻,完全不能自理的婆婆,靠着求生本能,艰难地迎来了又一个新春。

    婆婆十年前就患有轻微脑梗,断断续续地住着院,和病魔顽强地作斗争。但四年前,她摔了一跤后,病情加重,先是吐字不清,坐着轮椅,后来反应迟缓,站不起来,到前年彻底失语,现在完全不认识人,生活不能自理,全靠鼻管送食,艰难地熬着日子。

    "少年夫妻老来伴",年轻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公,是照顾婆婆的主力,他每天按时喂饭喂药,给婆婆翻身擦洗换尿垫,婆婆醒了,就把她抱到沙发上坐一会,退休的他已经把这当作了主要工作,短短两年,瘦了近二十斤。

    三个大姑子休息日会来轮流替换公公,老公也在我的叮嘱下隔三差五去看望他妈,而我没怎么跟公婆生活过,情感上还是有些生疏,但逢年过节探望时,看到婆婆的状态,没有嫌弃,只是心里也不禁难受,祈祷她能好一点。

    即将过去的庚子鼠年,我们听了太多惨烈的死亡,从武汉的不忍直视到国外的天文数字⋯⋯

    生命,在病毒面前,是如此的脆弱,甚至,不能给人一个体面的从容的离开⋯⋯

    孟子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敬重那些庄重认真服务于亡人的工作者,他们尊重生命,给人以最后的属于人的体面。

    同样,我也敬重那些为懵懂幼童奉献爱心的天使,他们没有因为幼儿无知,便糊弄欺侮,他们光明磊落,未失本心,给予了人性最好的诠释。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既然同为过客,又何必彼此为难?更有甚恃强凌弱,泯灭人性。

    这些年,随着年岁日涨,听多了对新生宝宝的恭喜,也眼见了一些死亡,情绪起伏越来越少。

    人都有衰老死亡的时候,这是自然规律,无法回避,有时候会觉得我们担心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走向归途时,随着大脑身体退化,无力自主任人摆布的岁月,愿我们每个人,能温暖待人,亦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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