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本色
---《临江仙·夜归临皋》解读
临江仙·夜归临皋
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词的开头“夜饮东坡”点明时间、地点、事情,颇觉平常。“醒复醉”?三字却让人费思量:应该是醉后醒了,那为什么还要喝醉?词人与谁一起饮酒?饮酒场面皆没有明说。古人写酒的诗词很多,诸如: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魏晋-曹操《短歌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唐-李白《客中行》);“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岑参《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范仲淹《渔家傲-秋思》)
一般与酒有关的诗句,要么描绘酒的质地好坏,要么借酒抒情。可这首词中既没有描绘酒的质地好坏,也无法从这一句中直接了解词人的感情。只是知道词人喝醉了。那么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酣畅还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的痛楚?我们似是不知,但又隐然可知,若是与朋友的痛饮应是酩酊大醉,酣畅淋漓。既醉又复醉,恐是词人内心纠结惆怅,无法释怀的表现吧?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归来仿佛三更”中“仿佛”延续了词人“醉酒的”情态,“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家童的鼾声像打雷一样,既衬托了夜的静谧,也预示“敲门都不应”的结局,于是只好“倚杖听江声”。这几句像老朋友之间的絮语娓娓道来,入情入理。
寂静无眠的夜,江水的冲击声,最容易撩动人内心的情思。词人忽然一句:“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异峰凸起,情感激烈。这一句或是词人压抑已久的愤懑。许是他想起自己被贬黄州已是第三年了。记得元丰三年(1080年),因乌台诗案,他谪贬黄州(今湖北黄冈),住在城南长江边上的临皋亭。经受了那场严重政治迫害的词人,劫后余生。虽然生性旷达的他有时布衣芒屩,出入于阡陌之上,有时月夜泛舟,放浪于山水之间。但内心的忿懑和痛苦就像是一个幽灵,总在寂静的夜间闪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是化用“汝身非汝有也,是天地之委形也”(《庄子·知北游》)及“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庄子·庚桑楚》)之意,体现了词人对当下人生的思索和感叹,想解脱却又无法解脱的人生困惑与感伤。是问天还是问地?还是逼问自己的内心?
答案也许早已明了。但词人仍心怀希冀,夜是如此静谧美好,江面縠平浪静,如果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与这美好的大自然融为一体,也许一切就都解脱了吧?
但苏轼一生并未退隐,也从未真正归田。虽然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来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都要更深刻更沉重,但他一直积极出仕。神宗时曾任礼部员外郎,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而求外职,任杭州通判,知密州、徐州、湖州。后以作诗“谤讪朝廷”罪贬黄州。哲宗时任翰林学士,曾出知杭州、颍州等,官至礼部尚书。后又贬谪惠州、儋州,北还后第二年病死常州。他不曾像陶渊明一样真正归隐田园。也许乐观旷达本是词人的生命底色,谪居中的真性情,恰是他的独特风格。正如元好问评论东坡词说:“唐歌词多宫体,又皆极力为之。自东坡一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真有'一洗万古凡马空’气象”。元好问道出了东坡词的总的特点:文如其人,个性鲜明。
2019、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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