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河
上次从如水村回去，还是阿宝刚出生的时候，素琼提着鸡蛋来看淑真，却见淑真已经开始下地干活了。素琼是既心疼，又无奈。当初她坚决不同意淑真和永生结婚，就是怕面对如今的情形，奈何拦不住，这路也算是女儿自己选的。
不管怎样，自己奉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决不允许别人任意骑到头上欺负，这口恶气说什么也得替她出，不然还以为我们赵家没人了。
想到这里，素琼三步并作两步往淑真家赶去。
走过王大爹门前的竹林，路过张阿婆的猪圈，再往沟里走，过几道田坎就到了。
素琼远远看见有个扛锄头的人，那身形像是云君，正往堰塘方向去。
素琼立马扯着嗓子叫道：“云君大姐，等一下。”
云君听到有人叫，停下来左右望了望，看到了向自己跑来的素琼，心里一咯噔，登时明白了素琼的来意。招呼道：“素琼妹子，你慢点跑，莫绊倒了。”
待素琼跑到云君面前，气喘吁吁，毕竟已是过60的人，好久没这么跑过了。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折身往家走去。
路过王二爸门口时，看到王小毛在院子里耍，云君叫住他：“去叫你永祥爸回家，马上。”王小毛得令，飞趟子就往供销社跑。
云君立马打圆场，我喊永祥回来给你烧点醪糟鸡蛋，一路走饿了。
素琼心里有些鄙夷，还没论理，就开始搬救兵，真是老奸巨猾。嘴上却说：“不用客气，我不饿，来找你商量点事。”
“无论如何吃了再说，一大早就出门了，哪能不饿？你莫开腔，吃了再说。”云君想堵住素琼的嘴，等永祥到了再说。
“云君大姐，有个话我想问你，你自己有女儿没？”素琼对她的伎俩心知肚明，开始挑明了说，先放出一箭。
“你这是啥子话，当然有呀，我有两个女儿，都成家立业了，过得幸福美满得很。”云君接道。
“如果婆家人欺负了你女儿，你会咋个办？”素琼继续放箭。
“嘿，素琼，你把话说清楚点，哪个欺负你女儿了？我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起的哈。”云君挡回去。
“好，既然都有女儿，你为啥子要这样欺负我们淑真？分家给她只分了根破板凳，还把他们一家三口撵到漏雨的祖屋去住，你怎么忍心？”素琼眼里含着泪水，也射出怒火。
“就知道是她，又跑回娘家告状，这不是吃里扒外是啥？房子住着，月母子供着，还有话说？”云君理直气壮。
“你不提坐月子还好，一提我更来气。都是做月母子，我女儿天天红薯伺候，你把鸡蛋全部拿去给你闺女给你外孙儿，一个都没给淑真留，哪有你这么偏心眼的婆婆！”素琼又是一箭。
“生个娃儿有啥子了不起，我生完第二天就下地了，我闺女生的是儿子，淑真生个赔钱货，我还没找她说理呢。更何况，我闺女没得奶水，淑真像奶牛一样，哪个需要补营养安？你说！”云君声音高亢，恨不得八村十里都能听见。
“女儿咋了，我就是要让全世界都晓得，我赵家就稀罕闺女，就不稀奇那混蛋儿子。”素琼只恨自己讲理惯了，吵起架来明显气势不足。
“你说哪个的儿子是混蛋？”云君冲上来，推了素琼一掌。
素琼完全没料到，踉跄了几步才停下来，吃惊地看着云君，“你居然动手？”
说着，把袖子一挽，冲上去和云君扭打起来。
云君也来了斗志，扯住素琼的头发就往墙上撞，素琼一拳打在云君肚子上。云君下腹一痛，手上松了劲，素琼马上反手揪住云君的后领子扯，两人掰扯在一起，边打还边骂咧。
“一根破板凳，做得出来，搬起丢你老脸上。”
“王家的事跟你半毛钱关系都莫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老娘今天还非就管了。”
“叫你球事多。”
“你再骂句试试，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你个烂骨头……”
…………
你一脚我一拳，同时“敬语”满天飞，两个人揪扯着在屋里打转。
这时，永祥跑回来了，看到两人乱作一团，马上去拉架，用力一把将素琼扯开。
云君见儿子回来帮忙了，立马滑到地上去，满地打滚，开始大声哭诉，“赵家打死人了，都来看呀，她们俩娘母要谋杀我这个亲婆婆哟，嫌我老了没得用了哟，良心都遭狗吃了哟，都来看呀！”
素琼气得眼白直翻，恶狠狠吐出一句“泼妇！”摸到根板凳坐下来，揉着刚才被云君伤到的地方，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淑真也赶回来了。王二妈听到动静，悄悄去地里告诉她，两个妈在打架，淑真扔下锄头就往回跑。
淑真看到素琼顶着头乱蓬蓬的头发，一下子扑过去，眼泪喷涌而出，“妈，你咋来了？”
“我再不来，你不被王家人欺负死了，我苦命的闺女哟！”说着，素琼和淑真相拥而泣。
云君也不甘示弱地继续在地上又哭又闹又滚，永祥一个劲地去拉，却怎么也拉不起来，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干搓着手，不知所措。
邻居王二爸架着永生颤颤巍巍走到正屋，永生看着眼前这一切，凄苦地捂住眼睛，“妈，你这是要儿子的命呀！”说罢，剧烈地咳嗽起来。
淑真赶紧倒了杯水，给永生送到嘴边，只见他艰难地喝了一口，便抬眼深沉地望着淑真，又看了看地上的云君和永祥，再看看素琼，一圈下来，眼神回到淑真脸上，悠悠地说道，“真，我对不起你，咱不要了吧？”
一阵沉默，“……听你的……”淑真的声音小如蚊蚋。又过了一会儿，“阿宝那么小，你还要吃药，咱这家子可怎么活呀？”淑真泣不成声。
永生靠在淑真身上，慢吞吞说道，“真，……回……家……”
淑真点了点头，扶着永生，侧过身去，“妈，回家。”
素琼把头望向天空，从云君母子面前走过，连余光也不想看到这俩人，沉默地跟在淑真身后，往破败的祖屋走去，心中悲愤难当。
“莫要反悔……”云君的声音轻得像梦话一般。
淑真、永生、素琼却都听见了。
“爸，妈，回来……吃……饭……了……”王小毛扯着嗓子喊大人回家吃中饭，一声接着一声，响彻整个如水村。
淑真家里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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