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河
淑真最后望了一眼母亲离去的背影,掏出手帕擦干眼角的泪水,继续清洗堆积如山的尿片。
如水村的第一声鸡鸣响起,淑真奶过刚刚38天的阿宝,便起身去准备猪食。
厨房里漆黑一片,但这难不倒淑真,她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摸索着做完早上的活计。待第一缕阳光照进东边的窗格,才喊丈夫起床吃早饭。
丈夫永生慢腾腾地穿上衣服,然后剧烈地咳上半个小时,直到咳出一口浓痰,稳稳地粘在鸡圈地板上,才长舒一口气,满足地趿拉上布鞋,朝着餐桌走去。
天气好时,永生的心情也好,为淑真唱上一段《红灯记》,唱完杨子荣,又唱李铁梅,直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才作罢。
这时,淑真嗔怪地瞄上他一眼,他嘿嘿一笑,淑真便又心软了,不忍心再责备。
天气坏的时候,永生的心情也糟糕,看什么都不顺眼,见到有鸡从面前经过,拉了一泡屎在屋子中间,便飞起一脚踢过去。鸡在地上滚了两圈,喔喔叫着,绊住门槛才停下,喔喔叫了两声便飞也似的逃开了。后来这只鸡见着永生就跑,其他鸡也躲得远远的。
永生病了三年,性情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他原是一位技艺精湛,受人尊敬的石匠,八村十里的灶台、猪圈、地基都是永生的杰作。
自从永生病了,邻村张方远的生意便好了起来。
张方远曾跟随永生学过手艺,邻里也因为这个原因找他干活。以往逢年过节,张方远总是提上二斤猪头肉,掂上一坛高粱烧酒来孝敬师父师娘。
如今,永生趴下了,张方远也来得少了,偶尔在路上碰见,低低喊一声师父,语气里颇有几分不情不愿的味道。永生也不跟他计较,总是关心几句,才背着手离开。
云君扛着锄头从永生门前经过,见永生坐在门口发愣,便放下锄头,杵到永生耳边说:“事情考虑得咋样了?后天分家,别叫我为难。”永生回头,瞪大了眼睛望着云君,嘴巴不自觉地大张着,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虽然从生病第一个月开始云君便公然和永生断绝了母子关系,但永生始终坚信虎毒不食子,直到三天前,云君向永生哭诉自己的为难。
弟弟永祥年龄大了,该娶媳妇了,一直当单身汉不是个办法。之前有两个姑娘偷偷到家来看过,发现连一间像样的屋子都没有,还和哥嫂挤在一起,就都撇撇嘴走掉了。为了不耽误永祥的终身幸福,云君请永生腾出位置来,搬到年久失修的祖屋里去。另外,桌椅、衣柜也要留给永祥撑门面,只留下一条灶房用的长凳给永生当家具。由于时间紧,给永生三天考虑时间,三天后不回复就请永祥“帮忙”了。
永生听后脊背发凉,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剧烈地咳嗽着,猛然一口血痰吐在云君脚边。云君吓得住了嘴,临走甩出一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便慌忙进了正屋。
淑真见永生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便抱着阿宝在他身边坐下来。阿宝攥着小拳头在淑真的长发上舞来舞去。如血的夕阳照向一家三口。
永生扭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妻儿,心中只有一个想死的念头,伴着苍白脸上的惨然一笑,两行眼泪静静地落了下来。
淑真一见永生在哭,连忙关切地问道:“咋了?”永生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往下滴,怎么也止不住。
淑真一下慌了神,连忙举起袖子给永生擦泪,阿宝也配合似的哇哇大哭起来。见父女俩哭得伤心,淑真也抹起了眼泪,远处的夕阳变得更红了。
素琼是第二天从如水村回来的人嘴里知道淑真所面临的困境的,吃过早饭匆忙喂了猪仔便往如水村去。
如水村还是四年前的样子,山高路陡,没有一块完整的平地,被杂草埋没的道路比鸡肠子还细。素琼顾不上看一眼淑真家瘦削的黄牛,也省去了发表意见的口水,只想着见到云君要如何劈头盖脸赏她一顿,为女儿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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