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继来
清明节就要到了,放假期间,我准备回农村老家给母亲上坟。自从母亲于2005年不幸病逝,我几乎每年都要去坟上烧烧纸,填填土,看看周围的小松树长得如何,以寄托我们的哀思。
母亲姓李,名玉先,生于1927年,兄弟姐妹六个,上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母亲7岁时,我的外祖母就被疾病夺去了生命,当时,小姨还没满周岁。外祖母的过早离世,无疑给家庭带来了沉重打击,也给包括母亲在内所有兄弟姐妹的幼小心灵造成了无限创伤。无比坚强的外祖父,又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承担起了家庭全部重担。几年以后,大舅和大姨都先后成家,十多岁的母亲在出嫁前一直照看着弟弟和妹妹,没有机会读书。
母亲16岁进入我们沈家,当时我们家是周家黄泥屯屈指可数的富裕户,可谓丰衣足食。风云突变,土改时,我们家被划为富农,土地被瓜分,资产被没收,爷爷奶奶每天晚上还要轮流到村里“上大挂”,受酷刑,逼浮财,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就在当时,姐姐和五叔都在哺乳期,轮到奶奶挨打时,五叔在家里饿的“哇哇”直哭,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善良的母亲看着不忍心,就用自己的乳汁为五叔充饥。时间长了,母亲担心奶奶因酷刑断乳,多次顶替奶奶去受刑。几经折腾,我们家的财产几乎荡然无存。最困难的时候,全家粮食不够吃,祖父逼着母亲和伯母每天都要到村里敲锣要饭,每次出去要饭时,伯母见到狗就往后躲,母亲就会勇敢地走在前面,她用柔弱的身躯和无畏的勇气去直面风险,为家人免受饥饿与困难顽强地抗争。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父亲被国民党抓丁服役后不久,不到三岁的姐姐因农忙无人照料,不幸夭折,母亲的心灵又一次受到了沉重打击,姐姐的早逝,给母亲带来了无尽的伤痛,让母亲一生始终不能释怀。
五八年大跃进时期,营口县政府开始修建周家水库,我们家被迫从周家村的黄泥屯搬到了于家村。初到于家村时,我们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暂时借助外祖父家。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全国开始刮起“共产风”,全体社员集体免费吃食堂,母亲为了养家糊口,经常把我送到别人家照看,去大队里洗面袋,当时,洗一个面袋只挣3分钱,为了多挣钱,母亲每天能洗几十条,由于长期过度劳累,母亲的手腕落下了疾病,只要用手干些吃力的活,手腕就会疼痛,可是母亲从来没有因为这种痛苦放弃劳动。
在消费品实行配额制的年代里,由于我们家人口众多,劳动力少,晚上分粮的时候,生产队拒绝给我们家分粮。我和母亲在场院里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家高高兴兴地把粮食领回家,母亲大惑不解,询问后才知道,我们家的人均工分没有达到生产队的要求,情急之下,母亲立刻提出一个让人吃惊的想法,决定把家里准备过年屠宰的肥猪交给生产队顶工分,当场征得队长和会计同意,回到家里,父亲非常支持母亲的决定,第二天上午,母亲含着眼泪看着几个小伙子把年猪抬到了生产队,最后才把全家口粮领回来。
改革开放以前,由于受成分拖累,四个哥哥无法当兵上大学,大哥和二哥的婚姻为此受到极大影响,母亲因此承受了极大的精神压力。那时候,父亲也非常着急,因为对几个哥哥要求十分严格,父亲常常因为他们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毛病,说打即骂,毫不留情。由于父亲脾气暴躁,每次生气时都不能按时进餐,母亲一边劝说父亲,一边批评和埋怨惹事的哥哥,就是父亲打他们的时候,母亲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拉架,只能默默忍受自己孩子的皮肉之苦。母亲从来没有因为家里的任何事情同父亲吵过架,不管父亲的做法对不对,能否接受,从来不加以干涉和指责。对待社会的不公待遇,从来没有听到母亲抱怨过,只是想尽一切办法加以补救和改善。长期艰辛的家庭生活,给母亲的身体和精神带来了极大伤害,在母亲身上坐下了许多疾病。特别是在冬季,母亲的头疼和胃病常常发作,一旦发作,有时整个夜晚都无法入睡,不知吃了多少中药和西药都没完全治好,时好时犯,只要病情稍微好转,母亲就像一台上满了弦的机器,家里家外,不分昼夜,忙个不停。
七十年代初,在省外工作的两个舅舅,以300元的价格把我们家暂时居住的西下屋三间房子卖掉,我们家不得不搬到了已经闲置多年破旧不堪的西上屋。1974年,两个舅舅又打算卖掉我们家正在居住的三间半房子,母亲和父亲商议,无论如何也要把它买下来,否则,将无立足之地。经过与舅舅艰难沟通,最终用当时市场2倍多价格的1340元买了下来。1975年2月4日,海城、营口发生7.3级强烈地震,买了不到一年的房子顷刻间被震倒,蒙受了巨大财产损失。过了几个月,在春暖花开时,父母组织我们临时搭建了两间简易房,一住就是两年。在母亲的积极倡导下,通过精心筹备,全家齐心协力,仅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在原来的废墟上,建起了一座震后村里第一家规模最大、标准最高的五间新瓦房,这让当时的村里人羡慕不已。
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家里的情况渐渐有了好转,我们兄弟七个都长大成人,先后都成了家,就在母亲应该享受清福的时候,父亲于老弟成家后的第二年得了脑血栓,半年后又瘫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年多。要强的母亲为了不连累我们,一个人挑起了护理父亲的重担,四年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起早贪黑,母亲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不知偷偷流过多少泪,一直到坚持把父亲送走。现在每当回想起这件事,我不由得感到无比的内疚和阵阵心痛。
母亲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为了改善家庭条件,她含辛茹苦,任劳任怨,付出了巨大牺牲。在未实行承包责任制以前,家里用的烧柴,除了生产队每年分给每家每户有限的之外,其余的都要到山上去获取。不分四季,春夏秋冬,母亲和同伴还有我们常常要走三五里、七八里,甚至十多里的路程,冒严寒,战酷暑,过冰河,蹚河水,翻山越岭,为的是有柴烧,能做饭,睡暖炕。听母亲说,在冬季和初春上山割柴时,由于肩扛的柴火沉重,路过冰面时,多次掉进冰河里,冰凉刺骨的河水侵蚀了双脚和裤腿,从来没有怨言,仍然义无反顾。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母亲的行为鼓舞和激励着我们每个人,成为我们兄弟的自觉行动。每到冬季时,我们家房间的温度都要比生产队里其他家庭高几度,男女老少不管白天晚上,都愿意到我们家做客。
民以食为天,春种秋收,铲草除虫,母亲从不缺席。上山捞茧,下地检粮,眼疾手快,母亲绝对是一把好手。烹调煎炸,蒸煮烙点,干鲜兼做,母亲样样精通。特别是在每年春节和清明节期间,每家每户都要做豆腐脑和摊煎饼,母亲更加忙碌,除了要做好自己的家务外,还要经常帮助左邻右舍分析解决技术难题,并常常为她们做示范。
母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给小孩做猫鞋是母亲一绝。从打样绘图,到彩线绣花,做出的猫鞋,栩栩如生,让人赞叹不已。由于母亲的一手好活,许多妇女向她讨教,母亲每次都能耐心地帮助她们,从而教出了许多徒弟。在大队开展拥军优属活动中,母亲都是绝对主力,每次都冲在前面,及时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与临为伴,与临为善,是母亲遵循的一贯原则。七十年代中期之前,我们家和上院李家住的是七间连体房,中间一间是通往后院的过廊,地震发生时,房屋被震倒,从此以后两家一分为二。按理说,过廊应以中间线为界,一家一半,由于我们家先于上院重建,房身往西错了一些,并以过廊西墙为边界,套上两米多高院墙。过了几年以后,上院也盖起了新房,过廊没有征得我们家同意后全部占用,由于亏理,他们家人常常采取回避的态度,对我们家的合理要求置之不理,惹得我们家老少非常不满,几个哥哥多次想找他们理论,但考虑是母亲的近亲,在母亲极力的开导和劝说下,我们兄弟终于放弃了本该属于我们的这种合理要求。
母亲的慈善有目共瞩,她不仅自己这样做,还经常教育和鼓励我们兄弟这样做。过去在农村,每年冬季到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挖菜窖、起圈粪和上山打大材,这些劳动都是农村公认的重体力活,我们队里有几户家庭,常常由于体弱多病、没有男孩,无法完成这些体力劳动,母亲见此情景就会要求我们出手相助,为那些困难户解决燃眉之急。到秋收时,谁家的粮食在地里没有及时回收,只要用户打个招呼,我们兄弟都会无偿地及时给予帮助,这样的事例不胜枚举。善心换来了善报,从我二哥开始,兄弟们的婚姻都非常顺利,家里有什么大事小情,邻居们都能积极相助。
抚今追昔,我们无限感怀和思念平凡而伟大的母亲,母亲虽然离开了我们,但她的音容笑貌仍然铭记在我们心中,她那博大的胸怀和宽厚慈善的优秀品质,仍然激励着我们后辈不断发扬光大,她的思想光辉,犹如永不熄灭的一盏明灯,永远照耀着我们走向美好的未来。
本文写于二0一八年三月
网友评论
非常感谢您的评价。
是时代、磨难和困苦造就的不平凡的母亲,我用一生也学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