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就这样,在渐深的夜色里离我越来越远了。可是,那种潮湿的情绪,有如小脚的老太,一步一挪的踱到我的面前,让我的眼睛里,总有一层抹不开的水雾,在那里盛开着一种多愁善感的涟漪。就像成都的雨,春熙路上的行人,一会儿来一会儿去的,没有片刻的停歇。
那天,坐在锦里的回廊边,看着溪水从浓密青草间穿过,看着有些斑驳的小亭围栏,看着不远处有些破旧的戏台。恍惚间仿佛听到锣鼓的声音,从远处飘来。仿佛听到轰然的叫好声,从那根黑漆漆的长木里绽裂而出。那一瞬间,我不再是个游客,我好像从历史的缝隙里,不小心跌落到这里。然后一脸茫然地坐在这里,就这样不知所措地看着。
成都的青城山没有去看,绝美的九寨沟也没有去看,我只是在锦里和宽窄巷子中走来走去。看着从墙头探身而出的芙蓉花,看着巷子里的青石板路,泛着油亮的光泽;看着沿街的小铺里冒着热气的酸辣粉丝;看着来往的女孩头上,各种式样的花饰。这一瞬间,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游客。我不过是从辽远的东北来到极僻的西南,在异样的风俗里,体验着一种放纵的心情。
可是,我终究不是游客。当我从摩肩接踵的春熙路回到入住的酒店时,一种无力感深深袭来。因为景色虽美,心绪却是不佳。想到不远的地方,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子,该是辗转难眠了吧。而我,空有余力却无法伸与援手,我只能像那株老树一样,看着那小雀凌空远去,在云的深处消了踪影。然后,伫立在街头的一角,担心着是否有猎人的铅弹伤了它的身体,是否有秋风打折了它稚弱的翅膀。云来云又去,春光点了秋风,老树只是让一片又一片叶子跳着伤感的舞,却听不到小雀在枝叶间的喧闹声。从前,老树是有些厌烦这种声音的,而今却有些微微的想念了。
推开房门,是一屋的静,关上门,是一心的寂寞。屋子空了,淡色的窗帘还在那里半开着,有风吹来,卷起了放在床头的书,“哗哗”的声音,好似在嘲讽我的矫情。
我像被困在屋中的苍蝇,使劲地扑打着窗玻璃,想要冲破这寂静。因为玻璃的那面,有阳光,有风,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可惜,苍蝇永远飞不出那层玻璃,就像此时的我,只能用想象,描绘一幅幅彩色的图片。
想来,那个从未出过远门的愣头小子,此时正走在长长的银杏路上吧,看着淡黄色的银杏果不时的从枝头掉落下来。或者在梦云湖的长廊上,看着水中金黄色的鲤鱼,在那里游来游去。这个时候,那个小子一定会拿着面包在吃吧!因为他曾低低地问我,这里是否可以拿面包屑,喂那些鱼儿。记得走的时候,那个小子有些发烧,所以没有去军训,也许此时一个人在不大的寝室里读书发呆,或者鼻子囔囔的,想着家里的好,想着一个人在外的辛酸。
此时,我像北归的雁,从成都的夜走到西安的阳光初起。不去留恋芙蓉花香的锦官城,也不去恋栈古墙陶俑的老城池。只是在一个又一个夜昼的交替里,回到北国风渐紧露渐浓的小城。像蜷缩起来的小蛹,在层层密密的蚕丝里,想着春天的叶子,秋天的云彩,还有那个愣头愣脑的小子。一切有如水墨画一样,没有色彩,只有简单的想念,在大片的留白处,让想象如雨,纷纷而下。
有时,人生如陀螺,在急速旋转的过程中,我们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当一切尘埃落定,我们还站在原地,看着风吹起了落叶,看着落叶上斑驳的虫斑。我们也许没有觉察到自已的改变,却清晰地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像天上的云彩,不知不觉中消散的干干净净。
就像宽窄巷子里的街石,多少年来,不知道多少人走过。那些人在时间的漩涡里,不知那去了。就连街上的青石,也不见了当初的峥嵘,年深日久中,有如破土而出的玉石,就那样,在阳光下晃着后来人的眼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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