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那年，我八岁。

　　洛阳城的秋日，相比平日里，空气中弥漫着落叶腐烂的味道，荒芜一片，无人清扫，树木也只是枯枝败叶，摇摇欲坠地挂着，似乎风一吹，就飘飘摇摇地落下。

　　倒也是应景，这年，处处闹饥荒，家家户户冷清极了，四处奔波的人们在无数次失望之后也早已放弃，麻木地困倦地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之，人们早已失去对生活的那份信仰与希望，人生一遭，不过如此。

　　我同母亲来到舅舅家门口，却难以踏入那仿佛过分高的门槛。家里早已揭不开锅，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最后心一横，决定去投奔舅舅。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和母亲就这样在门口站着，在冷风中站着，嗅着这萧瑟的风与腐烂的落叶味道。

　　我的手已经冻得僵硬，望望那脸色平静的母亲，只好低下头。

　　母亲的手仍旧那样暖和，她始终握着我的手，像是当初父亲去世时一般。

　　母亲说过，不论何时，不论心有多凉，只要手是暖和的，就还有希望，便不要放弃。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张无比陌生的脸，实在无法同我记忆中那个温文儒雅的舅舅的样子重合。

　　这是一张满脸愁苦的脸，沟壑纵横，早已没了当初那份活力。

　　母亲握着我的那只手不自觉紧了紧，我能够感觉得出母亲的紧张，她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无论何时都是高昂着头，从未向人低声下气地祈求过。

　　可是如今，她也没了那份傲气，母亲说了，在这个年代，傲气是不值钱的，不能养活人的。

　　母亲首先开口道：“哥，我也是没办法……”

　　舅舅抬手，制止了母亲的话。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不好过的呀。”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望着舅舅，她清楚地明白，这年头，亲情也变得不值钱了。

　　母亲把我向舅舅的跟前推去，道：“丫头，快喊舅舅。”

　　我很怕眼前这个不像是舅舅的舅舅，但望了望母亲那张企盼的脸，还是不情愿地喊道：“舅舅……”

　　舅舅听了，作出为难的样子，然后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唉罢了罢了，这孩子以后就跟着我吧。”

　　母亲面露喜色，凝滞的目光瞬间变得满是希望，麻木的眼神变得有了光彩。

　　我知道，母亲的眼睛里，装的只有我。

　　我清楚地感觉到，母亲的手在颤抖，她是舍不得我的。

　　母亲使劲握了握我的手，她的手是暖的。

　　她终于还是离去了，那一刻，她没有回头，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是不是有一刻的不舍，我只知道，母亲把我送给了舅舅。

　　几天后，传来了母亲的死讯，我急忙赶去，发现茅草屋母亲正躺在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身体早已僵硬。

　　他们说，母亲临死前最挂念的人是我，即使饥饿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她的意识中，依旧有我。

　　我缓步走上前去，握了握母亲的手，像是以前我大病之时，母亲握着我的手一般。

　　母亲的手变得冰凉。

　　母亲说过，无论发生了什么，只有手是暖和的，就还有希望，就不要放弃。

　　可是母亲……在这个年代，希望不是自己争取的，是老天给的。

　　我知道，即使手是冰凉的，但母亲的心是暖的，因为此时此刻，我握着她的手，滚烫的泪珠已经将她的心烧得很热很热。我手中的温度已经捂热了母亲的手，还有心。

　　母亲走得很安静，正如岁月轻轻抚平那一层涟漪，可是始终难以忘记的，是那双始终温暖的手，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