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
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去郭”,即远离世俗性浓汇之瘴地,心开始随着当下情景的宽阔而变得明朗,开阔,舒适闲淡之意徐徐而生。相较于喧闹繁杂的都市,乡村应是传统文人所倾心的地方,那么为何此处竟是“无村”?难道乡村也有某些不可恃不可居的地方?正是!这里强调和向往是一种远离世俗,追寻大自然并与之淡淡相融的脉脉诗意,也是诗人暂时摆脱国家离乱与自身悲剧命之苦,而身心得以有所舒展的“空余之地”。有村落的地方,就有人,他们的生活大多数时候都非常凄惨悲苦,更何况处于乱世!(三吏三别就是一明证!)此处,我觉得人身上固有的暗与昧会损伤这种诗意,群体性的空泛与杂乱亦会让个体的闲适蒙上深厚尘埃!可以看到的是,远离了繁闹的城郭,没有了集居的村落,诗人之眼看得更远,更广大,个体深层的焦灼被冲淡,各样的自然景物从天地之间不断涌起的明丽温柔诗意,大而明,多而亮,犹如光芒所奏起的音乐,在诗人深层生命中流转。
那澄明的江水似乎与岸相融,不可区分,幽幽的树,傍晚时候,好像开出了更多的花,更加美丽,更加清新。这里,江与岸的交融,是十分奇异的景观,是深层的精神图画。江,意味着流动性,恒久的变化,岸则象征着稳定性,永远不变,两者矛盾的统一,似乎意味着奔波不定的命终有所归,游子上了岸,精神趋于安稳镇定。我们知道,江总是要流向大海的,大海是它的终极归宿,而这里却提前进入了稳定期与终极性,大概也可象征着所谓归宿就在当下,就在过程之中,文学以其特有的将人瞬间从世俗中超拔出来的方式,跳跃性地实现了这一象征。江是澄明的,也可意味着流动的时间,岸则是暗昧的,可象征着不变的空间,明与暗的交融,时间与空间的交融,也以各自地形式深化着此诗的美学与生命意味。
“幽树晚多花”其实是诗人沉浸于当下这种特异的诗意体验中,美学眼光得以重新构成和发展之后的发现。幽树,自是偏于一隅,难以发现难以欣赏,充满着神秘感和傍晚意味的树。也许是因为这个特异的时刻,树与树所开的花被诗人开启,蜕变出两个重要元素——“红与黑”,散发着沉实浓郁的美丽诗意,把生命旋下去,并不断加深着周围的意境与氛围。这种深刻,是闲适中深刻灵魂必然的深刻(无意识趋向的),是依托着稳定性和复杂心灵背景衍生的美丽深刻!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这两句对颔联意境的紧密承接与含蓄深化,真让我产生浑然天成的惊叹!刚才所体会到的浓郁必须经过某种清洗才可以真正地扩大而不损伤诗境之整体性。“鱼出”正是诗意的迁移与转化,不仅仅是一种生命舒展的优雅姿势,而且也是生命从一种憋闷压抑的环境中的温和解放,一“出”而天地皆亮,萧散自然的体验中所积聚的舒适感深刻感和美感,仿佛被一下子吐出,生命由此而进阶——超越性的和谐!这才是精神被滋润又滋润之后的图景!微风燕子斜,仿佛自我在空中的陶然漂移,把动作静态化,诗人要把这种和谐之美定格于生命深层,以安顿身心,此刻,那种心灵的负累已远不可见了。鱼和燕,一在地,一在地,都是既具和谐之美又富于生命力的意象,它们在各自的舞动之中,使和谐的生命并不静止,从而充满活力,振动精神的翅膀!这两句内部结构精巧,颇显露内部体验之演化!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简直是对“和风细雨”这一成语所做的绝妙注解!语言,并不是一种描绘,而是一种体验,一种精神!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经过刚才深层明丽的体验,诗人的世俗意识复萌,又具备开头时的清晰,然而比开始时更充满强劲的内容,更有一种成竹在胸的得意自信,亦没有开始时潜在的迷惑与轻浮。以那种奇异的体验为基,诗人开始融入世俗生活(尽管是姿态意义上的)。“两三家”并不具备群体性(但意境与与精神上远非“十万户”所可抵达),烟火气也较淡,然而闲适的心态仿佛成为一种稳定的心理习惯保存下来,以至于诗人在对当下所具之地描绘中也自然流露出这种倾向。尽管我们知道,现实并不允许他长期保有这种倾向,然而,深切地懂得了“闲”的意义的老杜,此后的心灵就更加巨大,更有一种心灵的阵地,更加深对现实的沉重体验与悲悯情怀,也更有力量与视域去接触抵达终极性。
由于我想深切体验老杜“萧散自然”的风格(这个概括准确吗?),在解读时有所选择与侧重,乃势所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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