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涅槃
你知道,当火焰腾空,劈啪作响,颗粒在空中飞荡时,是什么感觉吗?烧毁万物的同时,好像衍生出新的希望,是为涅槃。
优秀作文的最后段落朗读完毕,陈姐顿了顿,让同学们静静思考,然后开始分析:“此篇文章没有落于希望的俗套,而是就摧毁后的重建一词,名为涅槃,以大火作为由头,首尾呼应,大家需要掌握一些能给自己作文增添闪光点的技能,就参考这篇文章。”
“老师,我有问题。”洛清打断陈姐的话,站起身来,“怎么区分跑题和不落俗套?”
全班同学迅速将作文得了38分明显跑题的洛清对号入座,爆发出一阵笑闹。同时纷纷拿出小本本,聚精会神地等着老师的解答要点。
陈姐又拿出自己典型拍腿动作,作无奈状,“嗨哟喂,这也要问呐...每段记得点题。唉?洛清,你平时时政评议文写得不是还行吗,这次怎么写得偏到乞力马扎罗去了?下课拿来我分析分析。”随着用试卷拍一拍洛清的肩,让他坐回。再继续流利授课。
金青棉红着脸颊低头瞪视着课桌,老师朗读的那篇《涅槃的希望》,是她第一次拿到60分的作文,虽然喜欢的人拿了最低分,她还是抑制不住地激动和高兴。
下课之后是语文的晚读时间,不少人摊开自己的作文,或是修改,或是摘抄素材,或是读书,或是找陈姐讲解。每个人都在用心搭建自己的文字小窝,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在辛勤努力着。
青棉喜欢这种感觉。
陈姐转到青棉的桌边,将作文纸放到她桌前,夸了一句:“这次写得不错,由头找得很好。继续保持!”
腾地红了脸颊的青棉浅浅回一句“谢谢老师”。她从小不大会回应他人的夸奖,总有别扭不受用之感,唯有初中那一次夸赞和鼓励令她深入骨髓也要铭记,那人渐行渐远离去的时候,她站在原地,无语泪流,此为后话。
在她想东想西的时候,陈姐已分析完孙歌的试卷走去教室的另一边。“怎么样啊?”青棉凑上前去,每一次作文写完,她们俩都要交换着分享,提提建议,互相学习。
孙歌将垂落的短发捋到耳后,盯着自己的作文严肃地回想,“老师说,有很多句子她看不懂在说什么,不明白为什么要写。”
“还是玄?”青棉眨着眼睛只是微微笑。
“啧,可确实,都是我想写的内容。”
“是因为你的思想太过高深了,老师看不懂,可是你看,我就看得懂嘛。”
“嗯哼,你和我一样地聪明。”两人相视一眼,眉角弯弯,嘴边挂笑。“倒是你,这次写得真的不错,尤其是由头。”
“嗯!”青棉甩一甩马尾表示得意,再咧嘴一笑。当然了,这个由头,这个火焰,可是她亲身体验过的,心头一轻,往事如潮水浮现。
那年她十岁,父母离婚,八岁的妹妹金雪晴则被过继给大伯。大伯他们对妹妹很好,父母因为内疚,隔三差五地给妹妹买各种衣裙,零食和玩具。
一直被祖母抚养的青棉,被爸爸接回,却感觉自己成了被忽视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一次,爸爸领着她去大伯家串门。那是在雪晴过继给大伯之后,青棉第一次见到她,大方的微笑,得体的动作,平和的情绪,雪晴看上去无忧无虑,光鲜亮丽。一股浓烈的嫉妒感侵袭青棉全身,被忽视的,不被在意的永远只有她,凭什么。努力抑制自己的不甘,青棉脸上挂起微笑。
姐妹俩亲热地打了招呼,随之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没有人主动打破这一沉寂。雪晴变了,她以前可是个话匣子。青棉默默地想,看向窗外出了神。
大人们聊天的当,回过神间,雪晴已不知去到何处,青棉站起身,悄悄地溜出门去,她想一个人静静。
晃至小区垃圾场的附近,一个被围墙环绕的背风处,淡淡的灰烟向上袅袅飘散。拐进,却看到妹妹雪晴背着她盘坐,双手托着脑袋,望着身前燃烧的火丛。枯枝散叶和可燃的垃圾,是雪晴眼看着烧毁的东西。
“你在干嘛?快点把火灭了回家!给人看到怎么办?!”青棉伸出手去拽妹妹的胳膊。
雪晴转过脸来,眼中似还有火焰的残影映射,怔怔地看着姐姐的面庞。
青棉的心咯噔一下,下一刻,雪晴的眼眶渐渐湿润,嘴角撇开,就这么哭了起来,充盈委屈不甘和迷茫愤怒的啜泣声,青棉不会听错,因为这哭声,她在雷雨的夜晚也常常发出。
情不自禁地,青棉蹲下身,环上妹妹的肩头,将她揽入自己怀中。雪晴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终于还是伸出手,揽上姐姐的腰侧。
待雪晴哭声止息,姐妹俩并肩团坐着,一同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斜阳洒落,橙黄的光辉笼罩着姐妹二人,听劈啪作响渐渐消散,火焰熄灭,化为一片灰烬。
雪晴开口打破了沉默:“大伯伯母对我很好,我总觉得一定要用最好的表现去回报他们。”不然,再一次,我说不定要再一次被抛给别人。“有时候憋得急了,就来这里烧一堆篝火,熄灭的时候,心情就会变好。”
雪晴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父母会带着姐姐一起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将她抛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寄人篱下地憋屈做人,好像所有人都对她很好,但好像所有人对她好的目的都不纯粹,姐姐进门时,牵着爸爸的手,笑得那么开怀,她嫉妒,她想不明白。
这些情绪,姐姐又怎么感受得到呢?
“那你心情好了吗今天?”青棉微微一笑,揽上妹妹的肩头,就像从前。
“棉,原来你,并没有讨厌我。”
她是姐姐啊。伸出手揉揉妹妹的头,青棉回答:“你又不叫我姐姐,不尊重我,我马上就讨厌你。”
“哼,就不叫。”雪晴站起身,拍拍身后的尘土。
“拉我!”青棉笑嘻嘻地伸出手去,雪晴顿了顿,终是在夕照里搭上青棉的手掌,半边脸上,被斜阳照着反射柔和的橙光。风轻轻吹起,将熄灭的白色灰烬吹散,散过围墙,飘洒空中,如同飞舞的雪片。
回去家中的路上,二人紧紧搀扶的双手没有放开。画面定格,就这样深深铭刻在青棉的记忆里。
大火燃烧殆尽之时,有什么东西涅槃重生了。
烧毁万物的同时,衍生出生的希望,不是吗?
“不是!”
洛清坚定地摇摇头,毫不犹豫地对上陈姐的视线,“大火烧就烧了,什么都没了,哪来的希望?什么涅槃重生,骗小孩的玩意儿罢了!”
带着情绪的声音偏大,传到青棉的耳朵里,让她全身一颤。
“洛清,你看看自己的问题在哪里,着眼点在希望上,不知你发现没有,一提起希望不知不觉就被你的表达偏离成其他的东西了,这完全就是跑题,不是创新,仔细想一想,怎样才能扣题。”
“我想不到。”洛清低下头,语调低沉阴郁。希望是什么?不知道。他不需要也不应该有,他只有当下。
大家静默无声,第一次在学生和陈姐顶嘴的时候没有爆笑出声。
吴劳抬起头,看向垂头丧气的洛清,陷入了沉思。铃声打响,驱散了教室里略显微妙的氛围,全校生纷纷飞出教室赶往食堂。吴劳追上低着头缓慢挪动的洛清,和他并肩前行。
“怎么了和陈姐顶嘴?乖乖认错不就好了?”
“你什么都不明白。”想着火焰涅槃的由头,想起被深藏内心那场燃尽一切的大火,希望?呵呵。洛清皱着眉头,努力阻遏着翻江倒海涌来的回忆。
“是的,我什么都不明白,你所经历的事情,我一点都不知道。不可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反复无常讨人厌,固执偏颇耍脾气。”
... ...你在心里到底把这句子重复了多少遍...洛清抬起头,却看到吴劳正一眼深邃地试图望进他灵魂深处,嘴角依然保持着浅浅笑容。心头一荡,再一次地,另一波回忆渐渐追铺而来,掩过了不小心开启的记忆阀门。暗夜深渊里,撒入一缕光芒。
涅槃的希望,是这种感觉吗。
洛清推了吴劳一把,一下子窜出好远,“对啊,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说我反复无常...耍脾气的!我看你才是无聊至极!”偏头想了想又继续开口,“还有...自以为是...反正就是离我远点!”
吴劳暗自心里好笑,这家伙骂人都骂不利索。“五十分以下的作文要重写。”随之舒展眉眼弯弯,笑得幸灾乐祸。
洛清回过头问:“你...你多少?”
“51。”
“呵,低空飘过... ...”悠悠转个身,洛清双手覆上后脑,迈起慵懒的步子。“重写算什么,胡诌谁不会!”
“行行行,你最会胡诌。”吴劳撇一撇嘴,跟上前方大言不惭的少年郎。
二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返回,向香飘四溢的食堂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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