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下故事纯属观花随想。）
（白姜摄）
“桑哥哥，桑哥哥，五娘她相公回来了，你身上再也不会被她钉钉子了。”我兴高采烈地跑过长廊，边跑边喊。桑哥哥正在长廊尽头，望着花窗外。他轻轻叹了口气，叹得我心一痛。“你怎么了，桑哥哥，这样你不高兴吗”？桑哥哥满脸忧思，拍拍我的肩，转身走了，把我一个人晾在那里，莫名其妙。
五娘原本不叫五娘，叫凌鸢，金陵春杏楼头牌。她十五成名，面如皎月，唱如莺转之啼，舞如流水之韵，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无一不妙。多少风流公子，为了能娶她，不惜千金。可凌鸢姑娘一个不喜，任至岁月蹉跎。
直到后来遇到朱公子。朱公子行贾失败，背着老娘流落金陵，年关在春杏楼对面摆卖水仙。他自己单袍瑟缩，却给老娘置办了新棉衣，让她着实暖和。凌鸢姑娘在楼上看到他给他老娘端水送饭，一看十天。
凌鸢姑娘不嫌贫爱富，散尽资财，嫁给朱公子，并从其母子远赴漳州，一时在金陵传为美谈。从此她是五娘。
桑哥哥是朱家门前一株千年老桑，我是树下一株水仙老茎，我两俱得地下仙泉滋养，修得人形，只是我比桑哥哥小很多，他已是临风少年，我还是孩童模样。我们对五娘家的事，了如指掌。
五娘和朱相公几年恩爱，但腹中一无所出，相公渐有恶语，并外出行商，一去不回。这五娘一年年憔悴下去，时时坐到桑树底下哭诉，哭到悲愤之处居然拿长钉在桑树身上扎小人，扎得桑哥哥伤痕累累。桑哥哥不以为意，可我实在气愤，我要将那朱相公找回来。
我苦练咒语十年，终于等到了机会，五娘钉钉子的时候扎破了手，血涂到小人上。十指连心，我借她那点指尖血，催动追魂咒，我成功了！千里外的朱相公突然心绞痛，并听到了五娘的话。桑哥哥看我催动了咒语，大惊失色，我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白姜摄）
朱相公回来后，在山前屋后转一圈，对此地十分满意，他要叶落归根，五娘喜极而泣。随后跟他一起归根的还有他巨大的家眷团。五娘没想到相公是回来了，可在自己家，她成了个外人，成了一个下人不如的人，她被相公的姨娘们赶出了主屋。朱相公不但不帮她，还对她拳脚相加。
植妖戒律第一条，便是不得插手人间事，为了五娘不再往桑哥哥身上钉钉子，我不惜犯戒，可对于这样的局面，我始料不及，桑哥哥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终在一个雷雨夜，五娘挨了朱相公一顿打后，万念俱灰，拿索子在桑枝上吊死了自己。桑哥哥顾不得人妖不可接触，抱起五娘，可她身已冷，魄已散。
桑哥哥一声哀嚎，震断自己的根脉，引雷火烧身，他要和五娘一起自焚。我吓得肝胆惧裂，哭着说：“桑哥哥，不要，不要！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找到那厮，你不要这样，我救她，我一定救她！求你了！你快点把根脉续起来，把天火灭了！”
他的千年老根多而又多，我捂了这根捂不住那根；他的树冠遮天蔽日，我扑灭这里，扑不灭那里的；我想扑在他身上护着他，可他一把将我推开。他的修为远大于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吞噬，看着他魂飞魄散，无计可施。我终是跪地怮哭，“桑哥哥，都怪我，都怪我，你将我一起烧死吧”！
桑哥哥睁开眼睛，虚弱地对我说：“仙儿，不怪你，你不催动那个追魂咒，他也会回来的。凌鸢姑娘一来，我就爱上了她，我守了她十九年，她每在我身上钉一个钉，我就多爱她一分，可我们人妖殊途。现在我终是能和她一起了，不用救我，你多保重！”
我听后呆若木鸡，眼泪在眶里凝成了冰，透过模糊的泪眼，桑哥哥和五娘在我眼前灰飞烟灭，“啊！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哭喊着，虽然我还没有完全修成人，“桑哥哥”！
天欲晓，火已灭，坐在漫天灰烬里，我心哀若死。这时朱相公饱睡一夜后开门出来，看到门前突然比住常亮，站在那里兀自发呆。当然比往常亮，那是我桑哥哥死了！想到这，我怒从心起，飞起一脚，一粒石子正中他眉心，他向后倒去，不料正倒在一根木橛子上，木橛子插入心脏，他立时毙命。
我犯了大戒！
菩萨问：“尔可知罪”？
“知罪，但我不后悔，只悔没早点除掉那厮，白白送了我桑哥哥千年性命”。
“一切皆有因果报应，世世循环，尔不该妄做了结”。菩萨言。
“什么因果报应？难道五娘这世不是赤条条来的，她带了前世什么好处来，要还前世的因？为什么不在前世抓她作恶现形，要留到这世来报，累及他人？我佛妄做慈悲，让恶果生生世世循环，平添人间许多悲苦！”
菩萨言：“尔这小妖，休要胡言！我佛有大智慧，岂是尔等小妖能懂的。念尔有慧根，念那桑树有情，特免尔死罪，尔若诚心悔改，可许尔入我佛后花园，做株仙草，带罪修行。尔可愿意”？
“我不愿！修行成仙又何如，没了桑哥哥，又不能了结人间忧苦，枉念慈悲，我不愿！”念及桑哥哥，我泪落如雨。菩萨一挥手，我顿成原形，一滴未及滴下的泪，凝在心尖。
水仙辈修仙之路从此断了，我们永远都是一颗白白的球茎，无悲无喜。那滴泪，我将它开出在花里，开出在那不可近玩的凛冽花香里，开在我们水仙的生生世世里。
（白姜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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