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防御机制脆弱的人,是禁不起浪潮的拍打的。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成为前浪,就已经淹没在面对大海的恐惧里沉浮。
大二顺利出校交换,来到梦想中的985,211。说是梦想中的985,211,而非那所院校,因为,那本来也并非我主意的院校。如果可以从心所欲的选择,我会选美术,语言,文学。选择科学一开始是我对父亲象征性的反抗,因为他认为我,作为一个女孩,迟早会在科学上失去优势,科学是属于男人的学科。
出于反叛的精神,我决意挑战他的定义。再说了,生物是我的强项,没走到时间的尽头前,谁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我自带一腔热诚,誓要在这所985,211中也创出些名堂。我依旧延续自己疯狂的背单词,持久自习战,参加英语辩论比赛的习惯,但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的孩子,大多比较松弛,自信,他们也会玩游戏,乐于体验不同的事情。他们大多数来自天南海北,所以地域歧视在这里很难凸显,会有一点点,如果你来自上海,香港,你肯定比来自安徽,河南要吃香。在这里发生的,更多的是智力上的比拼,而智力是一个你可以靠自己后天修成的东西,这一点我也比较欣赏和认同。
而这种欣赏和认同有时候是单向的。并不是说,所有同学都会歧视我的本校非985,211,而是我总能记住,那些一听到我来自双非二本 就忽然流露出‘哦,原来如此’ 然后转移社交热点的眼神。遇见五十个人,大概能遇到十几个这样的人。
也有很多同学和老师是公道的。我很喜欢一个教解剖学的教授,他来自福建,大概四十来岁,本身学识非常饱满,业内也是数一数二的专家。但是,身上却没有一丝傲慢,给我们上课时,总是害羞的,容易脸红的,努力提高声音,照顾到最后一排的人。因为很欣赏这位导师,于是我便常去问他问题。他并不因为我来自双非二本而看不起我,因为我很愿意和他敞开心扉,诉说自己的烦恼,他听罢,也只是很谦逊的,不知道给我什么具体的意见,但却鼓励我,好好加油,一定会成才的。这给了我很温暖的体验。
同学中也有很温柔友善的,来自四川的小姑娘希花,云南小姑娘春雨,还有一个葡萄牙籍的汉族女孩珍妮。希花泼辣细心,春雨温柔羞涩,珍妮则热情单纯。希花的爸妈时常给她寄家乡的美食,她便大方的拿出来跟我们分享,在小寝室里煮香肠,玉米,一群女孩吃的津津有味。春雨也会没事塞给我几包她家乡的零食,酸角糖果,猫哆哩。我至今还记得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冬天的时候,尤其刺激阻塞的食欲。而可爱的珍妮,虽然不太会带什么好吃的,但是她非常会分享她的人生哲学,比如,遇到喜欢的男孩子,就要大胆追起来。她绘声绘色地跟我描述,她是怎么追到她现在的男友的。他们同在大学的骑行社,她对他一见钟情,便跑过去,经常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他,夸他帅,可爱,约他一起出来玩。珍妮的故事让我们很快拉近距离,也冲淡了我人生中常用的孤独的防御外壳。
只是,我自己的鸡血和紧绷还是与专业的环境最终还是难以调和,因为我太想赢回来了。
我时常忍不住比较,周围的人,难道真的比我聪明吗?他们很多人还在为四级焦虑,而我大一就已经裸考过了四级。如果我带着今天的积极心态,重返高考,我是不是可以重新选择呢?大二复读,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去和其他同学,老师打听,原来 有前辈复读后,去了隔壁同等水平的院校,也有复读后飞升逃离双非二本的。我忍不住跃跃欲试,翻出来高中教材,重新刷题,发现过去难到我的题目,现在都可以做出来了。我感到很激动,很想再试一次。
这一年,我也和一个通过辩论认识的学姐白白走的比较近。白白也是四川妹子,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白的皮肤,憨憨的微笑。典型的天蝎座,平时非常温柔,有策略,如果惹到她,她也不会给你好果子吃。白白学姐对我非常照顾,可能在我身上看到她曾经的自己,有点愣头青。白白学姐会带我去别的校区蹭课,一起逛展,顺便开导开导我过于执着的心。我问她,“学姐,我到底要不要复读呀?我真的好想再试一次。” 白白学姐想了想,说,“其实你学姐我大一刚入学的时候也特别想复读,尤其是参加比赛之后,看到自己这么喜欢英语,就觉得读的这个专业很鸡肋。如果你真的想复读,学姐也支持你,学姐有认识复读很成功的。但是这期间承担的压力非常大,你要好好想清楚。就算不复读,现在努力学习你喜欢的事情,将来也可以慢慢转。” 白白学姐的话,虽然没有完全点明我,但是也让我感受到一丝自己的意愿被看见,和被尊重。这对我来说,非常稀有。
可当人的心,停留在过去时,她便很难活在当下。执着是一件法器,它会一直让人对那时那刻的遗憾保持忠贞,无法向前。
我和母亲打了电话,我还是想要复读,因为我觉得复读是险而快的一条路。我有一个幻想,只要进了名校,我就不会再有像大一那样一群乌合之众做同学了,我也不会再受到他们的影响,无意识的污染。我想去更高的平台,见更广阔的天地,成就非凡的自己。
我需要母亲的支持,而她坚定的不同意。她对我成龙成凤的欲望随着她的年纪渐长,不那么强烈了,她甚至希望我失败一点,毕了业就回家,常伴在身边。
我又给父亲打了电话,父亲没好气地说,“当初让你复读你不听,现在都读了两年了,又说什么复读的事情。不可能的。” 嫌弃粗暴的挂断了电话。
退而求其次,我去和班主任沟通,问班主任,如果一直在咱们学校读下去,将来申请国外硕士还能申到名校吗?班主任挂着一副阴阳怪气的冷笑,劝我,上了贼船,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一瞬间的我感觉,仿佛再次被全世界抛弃,只剩下自己站在自己的身后抵御着黑暗的笼罩。
即使我知道名校情结只是一个情结,如果一直盯着他,我的人生路就走狭窄了。但是,人怎么能轻易放下自己还没玩过的玩具呢。
得不到,我也毁不掉,嫉妒和丧失感让我吞噬着自己,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一个空洞的袋子,里面装不了我想要的东西,只有一肚子发灰发绿的苦水酸水,无法消化。
我的自毁倾向很快显现,我还是决定一意孤行,逃课,把时间省下来复读到深夜。晚上,再听着贝多芬的月光曲散步回去,听着松涛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踏实感。而抑郁袭来的时候,眼泪也会忍不住流淌,在我人生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总是没有人支持我。我想象着,倘若有一个十年后的自己,她会是怎样的?她应该更成熟了吧,更有力量了吧。也许她已经设法获得她想要的了,回过头来,看见当下的自己,她会如何帮助我呢?此时此刻,我多希望,能得到来自未来的自己,一个抱抱。
大二这一年,很快结束。一直没有得到父母支持的我,也不敢自己退学重新报考。但是却从老师那里意外得知,我的本校大五可以出国交流学习,并且有机会留在法国工作,继续深造。
打包收拾行李回本校的夜晚,我听着张悬的《艳火》,忍不住泪流满面。
很久此前人们都许诺……
许诺要是什么 可以不说
扑火 我们相视笑着扑火
什么都不说 不说的 是真的
我们相视笑着 是梦也快乐
当你原谅所以遗憾 对我依赖
我在你怀里想起了最初的感慨
第一次等待 此刻还在
于是你不停散落 我不停拾获
我们在遥远的路上白天黑夜为彼此是艳火
如果你在前方回头 而我亦回头
我们就错过
于是你不断地爱我
我能如何便如何
在遥远的路上即使尘埃看今夜艳火
我等你在前方回头
而我不回头 你要不要我
扑火 我们相视笑着扑火
什么都不说 不说的是真的
我们相视笑着
有梦了 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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