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家公司工作五年,她别的长处几乎没有,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盖章。特别是财务章和发票章,盖得顶顶漂亮,位置端正,线条清晰洁净,印油均匀饱满、浓淡适宜,完全可以拿给新手当样板参考。
盖章这种事,盖得好简直不算优点,但盖得不好可能就糟糕了。
她最近就是不知为什么,盖章的时候总有一个固定的地方盖不出来,明明也用力了,盖出来那处就是断断续续的。
她担心有些客户不肯接受这种字迹缺损的章,所以隔三差五作废了不少发票,渐渐地自己也无法容忍这种情况了。
她思忖着或许是章不好?可是再盖又可以了。
她又想也许是印油盒子有年头了,中间都凹进去弹不上来了嘛!该换了!换个什么牌子好呢?要不,还买和这个旧款一样的吧!能用这么多年,总是不错的。
她去附近的文具店问,文具店的小妹说这个牌子早都不卖啦!
“不卖了?倒闭了还是没利润?”
“那不清楚——老板没进货了嘛!姐姐你用这个天空的也是一样的,看!垫子多饱满!印油多红!”小妹热情地从透明袋子里把印油盒子拿出来打开,往她鼻子底下凑。
这热情叫她招架不住,不好意思不要了,这种东西,想来也没多大技术含量,都差不多吧应该?而且附近原来的几家文具店相继倒闭,只这一家还坚挺着。
那就先拿个用着吧!
拿回去马上把旧的换掉,试了试这个新牌子,感觉平平无奇嘛!有点干涩,印油没啥光泽。难道是新盒子油没放足?她琢磨着又倒了点印油进去,再用,感觉放多了,都透纸了。
她只好把盒子拿起来,在桌子上四面八方地倒腾着,不轻不重地磕,以期盒子里的垫子能把印油吸得均匀一点。
再印的时候,她把章在垫子上摩擦着用力旋了半圈,再盖出来果然十分漂亮,有了一点新东西的样子。
她觉得还挺满意的。
自从生完孩子,她的反应能力和记忆力都严重下降,通常都处于迟钝和混沌状态,虽然打起十二分小心和精神,但效率还是不如刚从学校出来的年轻小妹了。
像每到月底这种时候,开票量猛增,今天一下午开了四十多份,一份三页,她还有其它事要做,每个章都旋一下,那得旋到什么时候去?
预约的快递小哥马上就来了!发票得赶在月底前寄到客户手里呢!不旋了,多用点力吧!
盖到第十五份——也许是第十六份的时候,出鬼一样,那处的字又消匿了部分笔画。
说起来这个章,官方规定倒也是可以补盖的,但是有些客户——比如今天这家,牛逼哄哄,龟毛得很,他家就不接受——而且单方面规定同一张订单的发票,中间不能断号码。你错了中间一张,只能把前面的全部作废。
因此她看着那个发育不全的章,两眼发直,像运行中突然失去了指令的机器,——发票要废一大堆,还要花时间重开。哪里还来得及?
她纠结着试图想补救,但章印这种东西显然是没法描补的嘛!她心里气苦悔恨得想给自己两巴掌——如果挨两巴掌能挽回的话,她肯定就那么做了。
最后她还是只能先打电话给婆婆,很小心地说要晚点回。婆婆本来常年的意见颇多了,兼之年纪大了,腰腿不便,带了一天两岁多的小毛头,累得心烦气躁,正数着时间等她回来接班,一听这话,掷过来两个硬梆梆的字:“随你!”
她顾不上去安抚婆婆内心喷火的小暴龙,开始加班安排重开,同时打电话通知快递小哥推迟时间过来收件。快递小哥在一片嘈杂声中语速飞快地说过了这个时间段,他可能要十点钟才能过来啦!让她确认是否能接受。
十点!那不就赶不上今天快递公司发出的车了!还发什么发?
今天发不出去的话,60多万的货款无故延迟一个月,还要以公司名义出联络函给客户方财务,估计暴躁主管要活嚼了她,搞不好正好抓着这个机会把她精减了——
并且她开着开着发现一件最糟糕的事——作废太多,发票不够了!她挣扎着努力开动逐渐罢工的大脑,困兽一样盘算着实在不行,明天一大早去领了票开好,央求业务员开车给客户送过去,事后请人家吃顿饭。
这主意看似可行,可是明天是月末啊!税局发票盘点,根本不办理发票申领。
冷水一桶一桶往身上泼,她沮丧得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这些拆开看真的都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啊!怎么就走到死胡同里来了呢!她开始产生强烈的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成了废物?虽然这一切源于那一个章,可是章是死物,自己好歹是个人,所以还是怪自己没安排好。
三十多岁中年妇女的精彩生活只存活在微信朋友圈里,到她这里扯散了是一地鸡毛,聚拢来是把鸡毛掸子,抽在身上只是疼。
也许是她也像印油盒子一样,到年头了?
想想左右没什么好主意,只好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把脸皮厚起来,预备被开。
人一旦存了死志,倒也觉得没什么可怕了,反倒平静了——大不了拉着这张老脸再出去找份工作。
她在椅子里默默地坐了半晌,也不再去想开票的事了,拿出手机在同城网发布了一份求职简历——要求和简介都平平无奇,想想也没有什么能引人注目的内容可写,“上一份工作的离职原因”让她心虚,而且她这年龄和状态,现在出去能干什么呢?她还能继续干财务吗?就算她愿意,拿什么去跟小年青竞争。
最后她在“意向职位”那里填了保姆、普工、导购员,它们的共同点之一:不用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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