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楚袅之死

　　“嬛嬛（xuān）一袅楚宫腰。那更春来，玉减香消。”
　　楚袅死了，她的死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生命转瞬即逝，及冠之年香消玉殒，她的生命定格在了十六岁。多年以后，断壁残垣中是否还可以找到若星辰一般那份渺小的闪烁。她的每句话、每个字若刀斧凿刻，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恍然间故事照进现实，现实追忆着故事。一份从内心升起的意难平，一份从千年之外飘来的遗憾，一份无法讲述的，风中的随遇而安……
　　当年有暗探，分时分批地潜入西夏，这本名册确实存在，不是把柄，而是牵挂，楚袅就是其中一员，她十岁入密阁（大宋暗探组织），十三岁入西夏，生命定格在了十六岁，在最接近美好的一刻被撕碎。纵然知道故事会按照历史的轨迹娓娓道来、注定结局，我却无法保持从容，千年之前的某个人，她消失在时光中，却残留在记忆里，不论真假，那种撕裂在人海浮沉中的痛谱写的是一份淡然、一份冷漠、一份悲壮。人生难过并非爱而不得，而是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阴阳永隔，那个被刺痛的人很不幸地活着。
　　她的每一句话写着期待、写着无奈、写着自卑，整个故事中，一开口，空气染透，再无文字去诉说那份凄美，她的经历在整个故事中留下了殇……
　　秋风话悲凉，陵阙之外无天堂，她如自由的雏鸟，断魂独自飞远方。

　　“你觉着我还行吗？”一见初告白，所有岁月连在一起只剩残章，静待花期，花未开却凋败。她独守心中初涩，勇敢地告白，也只是简单表达着自己内心那份期待，单纯期待着以后可以过一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平静生活。看似简单的期望，在战乱纷飞的年代，终成幻想，也许这份期待未来可以实现，可是她却等不到了，独一无二的宿命里，坚强面对的不仅岁月，还有死亡。天真的笑容，染泪的双眸，漠漠黄沙的异国他乡里，从未放弃过自己的这份期待，遇到心仪男孩，直言心中所想，这份勇气深值叹怀。
　　天真背后是战争带来的连锁反应，是一份今世人无法读懂的悲惨世界，而她依旧乐观地面对着这份断舍，很难不叫人心疼。简单几句话已让人无限遐想，以为江湖儿女最多情，却不知江湖本身总无情，历史迢迢若星河，少了江湖中的大侠，自然少了有着归宿的结局，于是她所有的期待在这份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岁月中戛然而止，不论文字、音律、诗词都再无法妆点这份遗憾。她背负着一份家国使命，绽放着少年时最灿烂的笑容，乐观地活着。
　　“……我被卖进来的呀！家里遭了灾，一家逃难，路上走散了，差点被山匪劫走……”
　　“……找了，找到的时候，人都没了……”
　　“……家里人都没了，我得替他们开心地活，我爹、我娘、两个姐姐、一个弟弟，我得活出五个人的笑才算扯平……”
　　那是遥远的时代，我的文字略显苍白，兵祸之处，血流成河，无数家庭流离失所，无数琴弦断裂难合，楚袅飞入人间就带上了与生俱来的战乱痕迹，只是多少人记得，那时的她刚好十岁。活着不易，她却让自己活出五个人的笑，这份执念装饰了她的乐观，初心不改，她内心深处也只是期待有个家，害怕被遗弃，想要抓住心仪的男孩，也许内心本无所惧，虽然被保护着，自己也顽强地保护着周遭的人。想找个人“混日子”，高唱满天星辰不及你的那份简单的浪漫，爱上了一个更简单的男孩，一份期待若挽歌一般留在茫茫人海，在那个男孩面前保留着最特殊的纯真。
　　文无期说：“她只对你善良！”
　　这份特殊的待遇透视着她柔弱的内心，也续写着她内心最诚实的期待，当我爱一个人时我会爱得如此勇敢和简单，只是宿命紧锁了一份岁月悠然，只是偏爱将这份简单装在记忆里。黑夜因为有了星光才最浪漫，天空因为有了白云才最美婉，在山涧没有潺涓的溪流，只留你我风中的之言片语，私定了终生。故事的开端永远带着美好，似彷徨的热切期待，把一切都留在了断崖的那个夜晚。我答应陪你过完余生，你为我掌灯，目送你离开，以后你我一起混日子，没有喧嚣，只是腼腆的寄望，目光汇聚处，你点燃了内心的野火，给了我柔弱的星光和希望，我一定会等待着再次和你相逢。

　　再相逢，我已配不上你，以前所有的话都不作数……
　　“他看到我，会不会害怕？”山崖上的楚袅已然将“自卑”刻到了自己的内心，此时她已经放弃了曾经那份期待，失去了一只眼睛，只是不想再看清这个世界，这世界待我不好，我还它以歌，但我却不敢再去争取。就像雏鸟遇到了风暴，丢掉了曾经赖以翱翔的双翼，如今无法再高飞，自然想要放弃那份期待。上帝视角，我们都知道男孩子不会放弃她，可她的视角，已将期待降到了冰点，如此心疼的氛围也升到了临界点。
　　她一直都知进退，她一直都无争。
　　“衙内，好久不见！”相见之初，她从乱骨堆中爬出，刻意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才回眸和那个男孩相遇，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了那个男孩。而当男孩再次喊她，她羞于自己丢掉的眼睛，刻意弄乱了自己的头发，将自己最差的一面留给了那个男孩。一念之间，两个小小的刻意已在期待上写了个句号，她的选择是放弃，放弃那个“混日子”的承诺。时光的退却，岁月的羞愧，不论哪种，都不敢再去爱，不论多么勇敢心里永远都知道必须舍弃，如此惹人怜，如何不心疼？当她再次出现在山崖，当她再次面对那个男孩，一字一句都凿刻了内心，丢掉会心的笑容，淡淡地说：“瞎了”。
　　虽然她不知道男孩的真实想法，却决然选择退出，每一句都若弯刀，撕裂自己内心的同时，也给自己所爱最直白的交代。“对不起，上次见面我说的话，我全都收回。”也许说这句话时内心在痛，但干干净净来到这个世界，将来就一定会干干净净地离开，所以也会潇潇洒洒地选择退出，并非我不想要那个期待，而是我已经没有了资格。“我现在这样，身有残缺，配不上你了。”泪水湿润了剩余的单只眼，哽咽着说出了这句话，内心那么期望，却因为“自卑”选择离开，无法克制依旧让自己的言语变得委婉，男孩的木讷没有在第一时间表达，我想那滴萦绕在眼眶中的泪最终还是滴落了。
　　“我中了毒针，本来会死的，然后我就自己把它挖出来，保住性命……”
　　“特别疼，我一直哭，中间还晕过去一次，幸好我醒得快。”
　　都说命运弄人，作弄的却是如此懂事的一个小女孩，这故事真是人写的么？第一次流泪是男孩答应自己“混日子”，虽无回音，最少心有期待。第二次流泪是自己选择了退却，仍无回音，心里再无期待。回想这份属于自己痛苦的经历，活着已经是最幸运的宿命，也许不该再去期望什么，世界待我不好，我还它以歌，但我却不敢去奢望什么。合适的时候遇到合适的人，合适的期待伴随合适的离开，也许这是属于我最好的归宿，赤脚的小鸟虽然没有了翅膀，却依旧可以独自飞翔。未来的天空里，我可以不去争取白云，只是看着蓝天在云霞深处唱着属于自己独自一人爱情的挽歌。

　　我答应余生伴你，却不知你已再无余生……
　　对不起，她又哭了——因为男孩子答应了楚袅让她天天可以吃肉，让她钱用不完，让她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让她此生有了依赖，她被感动了。岁月如你所待，时光不负你，给了你所有惨痛经历最美好的答案，虽然你觉得自己身有残缺，可是“我心智低幼，也挺残的”，这样傻愣的告白，怎会不甜。可是历史终究是历史，祝你岁月波澜有人陪，敬我余生悲欢有人听，本是十分美好的童话，却变成了凄惨的代价。在伤口上涂盐也许并不痛，痛的是瞬间的阴阳相隔，前半分钟的美好，后半分钟的凄惨，这样的落差，谁的内心似乎都没法淡然接受。
　　就在她期待着未来，心里重燃了希望时，她死了……
　　她死在了敌人的兵刃上，死得那么凄惨，曾经的、现在的、未来的都成了泡影，那一刻我也为她哭了。
　　“你个傻货，不会管账怎么能要，替你除掉啊，不用谢。”
　　我们谁都知道人难免一死，可那一天的到来似乎遥遥无期，即使读故事的人都隐约感觉到楚袅难逃死亡的宿命，可这一刻的到来那么突然和凄惨，就在美好刚刚计划的一瞬间，就在从深渊刚刚爬起来的一刹那。对敌人而言，楚袅是一个威胁，还记得文无期那句话么——“她只对你善良！”，可对故事中的男孩、对故事的读者而言，他们所有人看到了楚袅的过去，心，疼了，只是这份情愫在敌人眼里一文不值，这是血淋淋的历史。悲泣无法唤醒逝去的生命，难过也无法抚平篆刻的伤痕，最后那个画面冻结了空气，楚袅就这样离开了，也许她为了保护男孩一心赴死，也许她想要冲破一切的壁垒，任何假设都无法给你重生，所以每次面对死亡我们都心怀敬畏和恐惧。
　　“我这辈子从未听过，比刚才更让人欢喜的话。”
　　“放心，我保护你。”
　　差一点，就差一点，也只差那一点……原本觉得男孩子的告白给这段情感画上了最完美的句号，给这份期待留下了最完美的答卷，等来的却是如此虐心的画面，也许鸟儿累了，飞不动了。那个男孩，最终连牵上她手的机会都没有，短暂美好若流星，宿命薄如蝉翼如此透明，恍然间一切都逝去了，没有只影相伴、没有千山暮雪，我只想时光倒流，我只想岁月驻足，可是我没了机会，若是后悔我还会自愧，可这份遗憾来自无法抗拒的宿命，比自愧还心碎。若想续写那份美好，只能等来世，可来世只是一个臆想罢了。
　　秋雨写悲怆，深渊之下地狱忙，她成游荡的孤魂，今生来世都彷徨？

　　楚袅走了，衙内哭了，文无期送了她最后一程，而我也不敢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