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王小波去世二十周年，与前些年铺天盖地的追悼不同，今年追忆他的文章并不多，连文青都懒得伪装了，还是咪蒙们的套路让阅读量来的比较快。我的朋友圈里，比较诡异的是一干人等在纪念泰山老奶奶的诞辰日。
今年王小波的忌日与民间传说碧霞元君的生日是同一天，在善良的人们转发泰山老奶奶求保佑的时候，我苦笑了一下，其实泰山，很久以前，曾是正统华夏文明里的地狱。
纵观整个周朝，最拉轰的诸侯并非后来一统天下的秦国，而是姜子牙吕尚一手缔造的齐国。泰山就在齐国境内，因此齐王不断的通过他的政治影响力忽悠泰山是天下最高的山（珠穆朗玛峰笑而不语），以至于后来连秦始皇都不得不来泰山搞封禅大典。
现在中国人经常讲的转世、阎罗王等说法，其实并非华夏文明自己的东西，而是从佛教传来的。在魏晋之前，中国版的地狱都是在泰山脚下：在秦汉以前，中国没有天堂地狱的概念，只有赴黄泉的说法。自汉代以后，人们认为人死后魂归泰山，泰山因而成了治鬼之府。东岳大帝也成了主管幽冥十八层地狱及世人生死贵贱的幽冥之王。唐宋之后，东岳大帝和佛教的地狱，道教的阴曹地府，再加上民间传说，形成了中国民间信仰中的阴间地狱。
再往前，华夏的祖先是不信鬼神的，敬祖先、祭天地。商朝人好占卜信鬼神还被周朝的人批判，正统华夏文明更不相信轮回转世。东汉以来，佛教的乱入才有了轮回的概念，所以导致了现在比较混乱的中国人特有的世界观：死去的祖先会一边保佑我们，一边又不得不撇下子孙们跑去投胎了。
大约在宋代，掌管阴曹地府的泰山大帝，在宋真宗莫名其妙的一次封山后，被替代成了“碧霞元君”，也就是泰山老奶奶。主要分管的工作也从十八层地狱变成了求子、升官发财。更离奇的是，在泰山的南天门还修了座孔庙，分管高考，很多莘莘学子都去拜。我觉得把教育部长塑个金身立在那里效果更好些，考虑到换届因素，可以把脑袋改成可拆卸的。
现代人比较务实，所以在泰山老奶奶和王小波之间很容易选择。文艺青年王小波对升官发财没什么帮助，他自己就不会搞资本运作，当时他写了一套比WPS还好用的打字软件，也不知道包装上市，如果那时候他在这方面下点功夫，现在就没雷军什么事了。
当年自称“王小波门下走狗”的少年们如今已经成为共和国的脊梁，奔波在各行各业，抱怨着过高的房价和过低的收入，谁还会想起在水下的绿妖。
那年我读大二，从学校旁边的小书屋里买了一本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这本书被我翻来覆去的看，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我还在看，有次住院，我一口气买了王小波全集，爱不释手。有很多年，我的枕头下放着三本书：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顾城的诗》和霍金的《时间简史》。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写：“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其实，在他的作品里，主角二十多岁从来不是什么黄金时代，而是一个黑暗中的没有方向的被称作“浩劫”的年代。但他用一种荒诞的笔法去展示那个特殊的时代，以至于多少文艺青年自我标榜：王小波门下走狗。
1997年我刚开始上网，128K的ISDN专线，一小时四块钱，我惊讶的发现我刚刚喜欢上的作家就在不久前去世了，唏嘘良久。我想，纪念一个作家最好的办法就是读他的书吧。许多人读过他的《黄金时代》，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写的杂文更好看，而他最华美的作品，莫过于写给李银河的情书。
后来，王小波和李银河的书信集结集出版，并起了一个非常美好的书名：《爱你就像爱生命》。
二十年后，提到李银河都会被扣上“王小波遗孀”的标签，但二十五岁的王小波一脸痞样的问李银河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那时候的李银河在中南海办公，刚在《人民日报》发表了文章，王小波则在街道办的工厂里当临时工。
让李银河对王小波感兴趣的，正是王小波的处女作：《绿毛水怪》。小说里的文字让我沉醉：
“妖妖，你看那水银灯的灯光像什么？大团的蒲公英浮在街道的河流口，吞吐着柔软的针一样的光。”
“好，那么我们在人行道上走呢？这昏黄的路灯呢？”
我抬头看看路灯，它把昏黄的灯光隔着蒙蒙的雾气一直投向地面。
我说：“我们好象在池塘的水底。从一个月亮走向另一个月亮。”
后来，王小波在写给李银河的信里说，我要变得更好。
二十年前，失去王小波的李银河并没有失去生命，而是在后来遇到了另外一种甘甜，只要她能够感觉到幸福，相信魂归泰山脚下的王小波也会欣慰。同时这也说明生命不止一次，人的一生大概有三次生命：遇见你之前，遇见你之后，和失去你之后。小波说，一个人只有今生今世是不够的,他还应当有诗意的世界。
我也曾想自称王小波门下走狗，但后来发现难度很大，王小波对文字的拿捏程度，远非常人想象。作为理科生，他有一种特殊的文字理解能力，很多故事在他笔下貌似反反复复，其实都有特殊的含义。他向西方作家进行了大量的学习和梳理，并把文学理论应用在自己的作品中，除了《黄金时代》三部曲，他后期的作品也都有着非常高的文学造诣。像《万寿寺》，与诺奖的《暗店街》的脉络、风格有异曲同工的神韵。
王小波说，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在这个世界上，华丽的躯壳随处可见，有趣的灵魂却难以寻觅，人生是一条寂寞的路,要有一本有趣的书来消磨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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