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八年,落了一场雪,埋葬了整个上京的喧嚣与浮躁。天渐渐凉了下来,屋里的碳火越烧越旺,阿爹因着久病而越发苍白的面色也渐渐好了几分。阿娘脸上是难见的欣喜,当日,就去普化寺求了张灵符,挂在了床帐边上。又过了半月,阿爹瘫了大半年的身子终于有了起色,渐渐地能起身坐在床上了,院子里阿娘去年找邻家王婆婆求的几株腊梅也结了几个花苞。这日,天色好,阿娘便扶了阿爹坐在院里的木椅子上,从厨房拿了一捆菜,坐在阿爹身侧仔细的择了起来。阿爹瞧了瞧远处随杂物堆在一起的猎弓,蹙了蹙眉。不多时,阿娘择好了菜,起身拍了拍围裙,又将阿爹扶进屋,轻快的取下了床帐上的灵符,细细包好了,转身对阿爹道“也是时候去还愿了。”阿爹未语,半晌才道“也带上南儿吧。山路上滑,多小心。”我困在府里久了,闻言自然欣喜,便利落换了衣裙,去后院找管家备车了。一切就绪,我便快步冲到屋里打算催阿娘快走,刚到门口就听着阿爹低低的声音“南儿也大了,顺道带她去惠庵行个礼吧。”惠庵,是个尼姑庵,倒也无甚特殊的,听说多去行礼能积福分。我却只记得惠庵里大姑姑做的蒸糕分外诱人,叫我从七岁念到了如今。我欢欢喜喜的跑进了屋,笑着问“阿娘,我们快些出发吧,惠庵里的蒸糕要凉了。”父母闻言俱是一笑,阿娘抚着我的头笑到“再过三年也该及笄了,怎还这般小孩子气。”
山路上落了雪,车马也不好走,颠颠簸簸从普化寺出来,又在惠庵里耽搁了许久,我揉着肚子同阿娘往回赶的时候,正赶上倦鸟归巢,暖橘色的晚辉映在白雪上,周遭都暖烘烘的。我探着头向远处望,就看到了白雪堆里趴着一团黑东西,车辕处还有几个兔子脚印我欣喜的拽了下赶车的黄伯“黄伯,黄伯,你看那雪里是不是卧着一只野兔子。”黄伯耐不住我的聒噪,翻身下车前去查看了。片刻后就见黄伯扛着那只“兔子”回来了。待黄伯放下那东西,我才看清,哪是什么兔子,分明是个嘴唇冻得青紫的少年郎。我吹了口气,鼓在腮帮子里,哼哼到“真蠢,竟能栽到雪里去。”
赶到府里,已经是清月高悬了。我看着家里人在西面的厢房里忙进忙出,阿爹阿娘也守在院子里。眉头皱的越发紧,捧起惠庵里带回的一小盒蒸糕,气呼呼的兀自在院子里啃了起来。我哄着阿娘走那条路,原是为了捡个野味回来打牙祭的,可不是为了捡回这么个脏东西,耽误我吃晚饭的。哼,等他醒了,我要他赔。
我家也算是这回釉城里的大户了,但家里其实并不富裕,因为我一年才作两身新衣裳,吃四回醉香楼的鲜鱼烩,平白受了其他大户家子女的好些气。而这一切也只是因为我有一对好父母。父母平素只爱干一件事,为我积福分。细细算来,这城里的善堂几乎都是我家盖的,善堂里都是些孤寡老人,有了安生处,自然感激家里。就是去年父亲去山里猎野物,不小心掉下山崖,也多亏了这些老人,才及时救了回来。我是打心底里感激他们,也知道父母是在行大义,都是为我打算,可,可是,他们也太专注在这件事情上了,这不,这会儿为了就那个冒充兔子的野小子,月儿都飘到院中央了,还没想起来,他们的小女儿还没吃饭呢!“不行,这口气,不能这么算了,明早,我就去找他算账,我要他陪我两只,不,三只兔子。”这般想着,不小心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结果就梦到那个野小子被我赶去抓野兔子,结果从山崖上掉下去,栽在了雪里,我废了好大力气把他刨出来,他嘴唇青紫,衣衫破烂,青紫的的皮肤上还渗出了血迹,像极了去年父亲被善堂王爷爷他们背回来的样子,当即就跪坐在雪地里哭成了泪人。隐隐约约像是被抱了起来,我费力的撑开眼睛,就有两滴眼泪冲了出来,我双手环住母亲的脖子,淌着眼泪呆呆的问“那个脏东西会不会像啊爹一样在床上躺很久,走不了路了?”母亲抱着我的手紧了紧,“我们阿殊真善良,都会担心别人了,放心吧,哥哥没事。”随即抹了我脸上的眼泪。
从那天之后,我就多了一个便宜哥哥。阿娘说他是从外地跟着姨母来上京寻亲的,路上遭了匪,醒来时,身上的信物财物都没了,姨母也不知下落。饿着行了几日的路就晕在了路上。阿娘问了他的年纪,大我两岁,就让我叫了他哥哥,直接收在了家里,还说想办法替他找寻亲人。
我气急了,害我没捡着兔子还饿了肚子,这会儿还想当我哥哥,哼,看我怎么让你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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