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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在我们乡下有一个习俗,但凡有人过逝,不论贫富,总要拿出钱来把逝者好好安葬,让其安息。这当中有一道程序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请道士为死者做法事超度亡灵。死者离世当夜,于墙角置一门板,以长凳托起,将亡人换好寿衣布鞋躺于门板之上。逝者脸上以黄纸盖之,身下点一盏煤油灯,一旁有守夜亲人续油烧纸。次日,在正屋中央摆两张桌子,一张正放,另一张倒扣在上面。其上摆放死者灵位,左右各种符纸法器亦罗列其中。中堂之上,挂三幅道家始祖巨像,左右以白色冥旗饰之。一应器件摆设完毕后,乃将死者棺木抬出,介于中堂与法桌之间。
此时,请来的八位道士便拿出各自的法器,身披道袍,分坐于法桌两边。待到旁边的号子手将哀乐一吹,他们便一齐动工:吹喇叭,奏哀乐,敲锣、击鼓,焚香,放鞭,众道士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忙得不亦哀乎。窃不知他们念的是哪们子经,只听得是连说带唱还夹杂着许多哭腔。这边众道士忙着念经超度,那边死者家属更是悲痛欲绝,哭声振天。他们伏在棺木上,似唱戏一般咿呀不绝。可哭了半天,却不见洒下半滴泪来;此之谓干嚎。另有伤心者,在旁边抽抽嗒嗒声泪俱下,硬是哭得天昏地暗地转天旋方肯罢休;此之谓真哭。干嚎者,待到棺木一出,死者入土之后,便又恢复往日容颜,说说笑笑全然无有半点哀色。真哭者,棺木未出,人已先昏绝于地。乃至日后死者七期已过,仍自伤心不已,不时还要醒两把鼻涕洒几滴泪。
小村往北,桥头之上,有一户人家,论起这家主人来,我得管他叫世伯。那一日我从学校回来,正在家里吃饭,忽然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声嚷道:“不好啦,村北四爹不行了,快去看看吧!” 我当时一惊,即刻放下手里的碗筷,和祖母一起赶了过去。我们家离他们不远,三两步就到了。我去的时候,老人已经咽了气,家人正在帮他擦洗身子更换寿衣。老人今年九十有四,生前一直帮世伯打理着一个小卖部,专卖些孩子们爱吃的零食杂货。我小时不管有钱没钱,总爱往他店里跑。很慈祥的一位老人,如今却已魂归地府命赴黄泉了。我看着他们把老人抬到冰冷的门板上,用黄纸盖住脸,鼻子酸酸的,很是伤感。
次日清早,他们便依例请来道士与老人超度。我当时尚未起床,被外面的锣鼓声给惊醒了。便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朝那边跑去。因我算起来是老人的孙儿,便为他穿了孝衣。开始的时候,老人灵前是没有人哭的。只有我们这些贤孙孝子,依照道士的指示,在灵前三跪九拜,磕头作揖。到出棺的时候,有很多乡人前来观看吊唁。按农村习俗,出棺前必须有人哭灵。碍于面子,世伯也便拉了几个人前去装腔作势。不大功夫,便传来一阵哀嚎之声,咿咿呀呀哭出一阵戏曲调子来。我在旁边听着,心里很是不舒服,但又不好说什么,也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嚎。出棺之后,我们仍在家跪灵,道士则拿他们的法器家什,在院子里舞来弄去,是为送灵。
就在法事结束的时候,来了一位老人。七八十岁的样子,拄着拐杖,穿一身青布衣衫,头上带一顶草帽,脚下的鞋已是破旧不堪了。她的脸很苍白,似乎是得了什么病,怕光,两眼总是眯缝着。在此之前我早已见过她两次,一次是村里一户人家办喜事,她拄着拐杖,风尘仆仆地赶来这里指望讨得几许施舍。但那户人家并不慷慨,说她是来胡闹要赶她走。老人急了,扔下拐杖,一把跪在了他家门前。主人家无奈何前来拉扯,老人挣扎着朝里面作揖,颤颤微微地哀告道:“我不是来闹事的,我是特地来替新人道喜的,你们发发慈悲,给点儿吧……”
人心终究是肉做的,这样情景谁看了不生怜悯之心呢?主人家最后给了一张五块的纸币把老人打发走了。
第二次,是一个亲戚家有人过世,我们前去吊唁,在人群里发现了她。我很是惊讶,这么远的路程,她一个老人家是怎么走来的!还有,这里有人去逝她是如何得到消息的?我不禁对这位老人产生了一种神秘感。那一次,她很不走运,主人家没有给钱,只是给了她一些吃剩的食物。 如今事隔多年,我又一次看到了她。这回她就更加不走运了。世伯有个儿子,生性傲慢见不得像她这样的人。于是在老人满怀希望地伸出手里的那个破碗时,便无情地将她赶走了。并且还扔了一句“讨人闲!” 我当时很气愤,心里早把他骂了一百遍。那老妇人没有法子,跪也没用,求也无益,只好失落的离开了。
我不敢当着众人之面给老人钱,因为我知道他们是断不许我这样做的。于是,我就扯个谎悄悄地跟了那老人。远远望见老人找了一处树荫,坐在那里叹气,翻看篮子里的东西,除了从家里带来的一个旧麻布袋,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连饭食也没有讨到一碗。我气极了,眼里都快掉出泪水来,她实在是太可怜了。我把身上仅有的两元钱给了她,并愤愤地说到:“那些人的心都是铁做的,他们是不会生出同情心来的。”老人年纪大了,耳朵许是有些聋,我说的话她完全听不到,只是看到我给她钱是真,便喜出望外,不住地称谢。虽然给了她两块钱,我的心还是很不安。于是急忙跑回家,把平时抽屉里放的那些零钱都拿了出来。又想到她这么热的天不远走来,定是连一口茶水都没沾。便用瓶子倒了一瓶水,一起给老人送去。可是当我兴冲冲地把钱和水拿来的时候,老人已经走了。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心中怅然。想那老者之愿,唯三餐有饭,四季有衣而已。
—— 据 【2010.08.29】随笔整理、重新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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