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

作者: 奚炎昕 | 来源:发表于2019-07-24 08:25 被阅读15次
    1

    窗台上放了一盆茉莉花。阿青很喜欢。以前还没出事前,她就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出事之后一直没有心情,直到最近两年,有人陆续送了盆栽,送了鲜花来,她才又重新激起了兴致。

    她给花草浇了水,听到客厅里传来很大力的砰砰的声音,连忙坐着轮椅摇到了客厅里。看到她年过七旬的母亲,正抬起脚踢着门,嘴里还叨念着:“我要出去!我要出去走走!我要去吃矮子饼!开门!开门!”

    她看着母亲肥胖的身影,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妈,你过来歇歇吧。”

    “我要出去走走!”老母很凶狠的朝她喊着,污浊的眼珠子定定的在她的脸上逡巡着,胖手在长满棕褐斑点的脸上抹了一把。

    “妈,吃点饼干好不好?我给你冲杯奶粉。”

    她在柜子里拿出一袋前两天刚刚从超市买来的散打饼干。

    一听到有吃的,母亲不再执着的嚷着要出门,她颤巍巍的在餐桌旁坐下来。胖胖的起皱的手,从那袋子里拿起饼干,狼吞虚咽的吃起来。

    她看着母亲安静下来,松了一口气,拿着前两天居委会送来的老年补钙奶粉,“走”到厨房里给母亲准备泡一杯。

    十年了。

    她望着窗台上的茉莉花发了一会儿愣。

    时间过的可真快。转眼间距离自己出事已经过去十年了。这十年里是怎么度过的,她恍恍惚惚的觉的那真是一场梦。

    十年间发生了许多事,她失去了自己的双腿,也失去了至爱的父亲与姐姐。

    她将泡好的奶粉送到母亲的跟前,母亲嘴里塞满了饼干,双手还抓满了饼干。早上才刚刚擦过的桌子已经惨不忍睹了。

    眼不见为净吧。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她坐着轮椅回到自己的房间。大房间是给母亲住的,她就住在小房间里。

    小小的房间那可是她的天地。尽管简陋,却也让她布置得温馨整齐。

    当初租下这间房时,除了租金便宜之外,她还喜欢房间里粉色的墙纸。她特意临摹了一幅百合的水彩画,请人裱好挂在墙上。

    白色的衣柜是房东留下来的,再配上一张白色的小小化妆台。

    虽然化妆台上的护肤品都是超市里买来的便宜货,唯一不便宜的就是别人送给她的雅漾美白精华。她都舍不得用。

    镜中的她穿着十年前留下的旧衣,她的脸也不像年轻时是椭圆型中的一点尖了。现在的腮帮与下巴都比从前丰润了一点。这也可能是她十年来一直坐在轮椅上,鲜少运动的结果。可不管怎么样,她对于自己的这张脸是满意的。

    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台上还摆放着一只粉色的可乐铝罐,也是别人送给她的。里面的可乐让她的母亲给喝掉了,剩下的空瓶子洗洗干净,插上一枝小小的娟花,倒也十分雅致。

    如果是姐姐活着的时候,一定会笑她穷讲究了。

    她在镜中瞥见自己的脸,仿佛见到了姐姐。从小谁都说她们俩姐妹长得出奇的相似,只是她比姐姐的轮廓要精致一点,皮肤也要白净一点。

    这时她听到自己的手机嘀的响了一声。

    2

    她的这部手机也是因为在网上抱怨了一声自己的老手机,用了七八年,已经无法再用了。别人寄过来送她的。至今她都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原来是有人发短信给她。

    “阿青,还记的我吗?十年了,我们分开整整十年了。如今我已经离婚了,突然想到你,想你这几年过的好不好?不敢贸然的打电话给你,所以先发消息给你。我们能否见上一面?盼复,阿宁。”

    她反复读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十年前的恋人,她二十二岁时的初恋情人阿宁发给她的短信。

    她没有急于回复,而是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红绸包,从里面倒出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这链子太细了。以致于当初送给她的人一脸羞惭。

    她记的那人有着一双与母亲一样,布满老人斑的手。那双手温暖亲切。

    “我们家只拿出这么一条链子,够难为情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那是她初恋男友的母亲,差一点就成了她的婆婆,特别喜欢她,一见到她与宁过来,就忙不迭的拿出花花绿绿的糖果,柿饼与长得丑陋吃起来却很甜的桔子。

    “吃,吃。”男友的母亲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就像怒放的雏菊。

    转间眼十二年过去了,她没有跟宁在一起。那时她有健全的身体,有待遇良好的工作。宁找她的时间从三天,扩大到一周,再后来两个人一个月也见不上一次面。她以为他工作忙,天南地北的出差,两人鲜少见面,也是在情理之中。

    后来有人跟她说,宁在追求厂里科长的女儿,好像快要追到手了。

    她听了之后跑到他的宿舍去求证。一眼就看到他手上拿着盒子,很精致的纸制盒子,上面印着花花草草,一看就知道要送人的。一见到她跑进来,忙不迭的把盒子藏在自己的身后。

    “是不是真的?”

    答案就在他的眼底,因着她的不甘心,非要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才肯死心。

    他耷拉着脑袋,不再是她熟知的从前那个充满活力,向她描绘蓝图的大好青年。原以为宁是不一般的年轻人,想不到原来都这样。

    在前途与女友的天秤上,宁选择了少奋斗十年的科长女儿。

    那天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不敢在家人面前流泪。只是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都在恍惚中度过。

    过了一年,她才慢慢的走出来,但还是恍恍惚惚的。她房间的窗帘旧了也破了,特意从布料市场,重新买了几块布,自己回来做。

    她记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阳光灿烂但不刺眼,照在眼皮上有温温的感觉。她亲手把半幅窗帘装上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一恍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脚一滑,在跌落地面的时候,她看到剩下的半幅窗帘在空中飘荡。她亲手挑的碎花,小清新的图案。

    等她醒来,床头只有哭肿眼的母亲与悲痛欲绝的姐姐。

    她记的自己不小心从三楼掉下来了。

    这一次她失去了双腿。

    家人总是安慰她没事,她的腿肯定会好的。

    她心想跛了总比不能走好吧。

    她先后动了三次手术,腰部与腿部都植入了钢板。

    家人的脸色越来越沉重。谁也没有告诉她,她不会成为跛子,只是永远都走不了路了。

    3

    母亲因为她受伤的缘故,大病一场,都是姐姐在医院里照顾她。

    三个月后她出院了,姐姐接她回家。

    母亲大病初愈,父亲又拼命咳嗽,时常喘得透不过气。

    她让父亲去医院看看,他不肯,推说没事有空再去。

    只有她知道,为了她的腿,家里已经花去了大半的积蓄。

    她连哭都忘记怎么哭了。痛苦的是麻木过后,如蚁啮过那种刺刺的的痛楚,慢慢的沿着神经末梢爬上来,在全身蔓延开来。

    她听说阿宁与那科长的女儿结了婚。

    她康复了之后坐着轮椅有一次路过阿宁的新房,崭新的窗帘。玻璃窗上贴着大红的喜字,看着很是刺眼。

    半年后父亲在一次晕倒之后送入医院,查出来是肺癌晚期。

    母亲身体不好,行动不便。她又是坐轮椅,能照顾自己实属不易。刚离婚的姐姐主动挑起了重担。她每天往返医院与单位,一个月后父亲的病未好,姐姐在下班路上遇到车祸,送往医院途中不治身亡。

    靠着姐姐亡故赔来的款子又如数的送进医院填补父亲治疗的窟窿。

    不到三年的时间,她的家就散了。她先是摔断腿落下残疾,接着是姐姐出事,最后是父亲断断续续治疗一年后病逝。

    四口之家转眼只剩下她与母亲两人。

    得知姐姐去世之后,母亲就受到了刺激。一年后父亲的病逝,使得母亲的病情雪上加霜。母亲发生了脑梗,醒来之后就不认得她了。

    她唯有倾尽全力救治母亲。她累了,十年来陆续发生了这些事,足以摧残她的意志力。可她倒了,母亲怎么办。

    几天之后母亲终于苏醒。可她已经不认识阿青了。她只记的自己有两个女儿,有一个丈夫。大女儿在上幼儿园,小女儿呀呀学语。

    她只得请医生再来诊治。医生说母亲受刺激过度,已经变成老年痴呆症了。

    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可又能怎么办呢。

    她请人把母亲带回了家。从此过起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

    她失去了工作,靠着母亲微薄的退休金过起了日子。后来居委会又替她申请了低保。日子结结巴巴的过下去了。

    姐姐的赔款用在了父亲的身上,再加上为她与母亲治病,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几,甚至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她只得变卖了旧房,还了债务,手上还有为数不多的余款,搬到一栋旧楼居住。

    时间在指缝间平滑而又缓慢的过去。

    母亲除了老年痴呆症,还添了几样别的慢性病。再加上她自己的,每个月的医药费占去了大半的生活费。

    她坐着轮椅总是去很远很远的超市或者路边摊采购食物与物品。路上的风景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偶尔看到路边好看的鲜花,总是偷偷的采一两朵回来,插在瓶子里。有时她对着镜子,一时兴起,将采来的鲜花簪在鬓边。

    哟,是个老妖精了。她对着镜子哈哈大笑。

    4

    阿青的生活总算是平静下来。母亲时不时闹着要出门,她一个人弄不过她,总是将母亲关在家里。

    她会用面粉做各种各样的糕点,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蒸成包子馒头花卷,种种哄着让母亲开心。

    日子总在苦中作乐中度过。

    想不到阿宁的一条短信,给这种清苦的家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十年了,她已经忘记了这个男人。

    阿宁的面目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符号。她的手指摩挲着这条细细的链子,当年她与阿宁分手之后,曾回他家想把这链子还给阿宁的母亲。

    阿宁的母亲死活不肯收下,让她留作纪念。她推脱不下,又拿了回来,自然也不会去带它,一直收在抽屉里。

    在经济最困难,在最彷徨的时候,她曾想过卖了它。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卖了它总能买回一些食物来哄老母亲,还能裹腹。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少有人买不起肉与海鲜。她可以算是其中一份子。

    一个月下来吃鱼肉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个月的钱除去付房租水电医疗费日常开支之外所剩无几。

    她有理由去恨阿宁。本想扬眉吐气,可她扬眉不起来。

    当年的她长发飘逸,身材修长,一双长腿更是纤细匀称。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好看。而如今她坐在轮椅上,双腿因为长期无法运动而萎缩了。她的上半身却由于缺少运动,日渐丰满。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买过新衣了。脚上半新不旧的运动鞋还是曾经的老同学送来的。身上的衣服还是十几年前的旧衬衫。那时穿上略有宽余,而如今胸部肩背将衣服塞得满满当当的。

    十年前她豆蔻年华,貌美如花,宁都不稀罕。甭说如今的她了。

    她揽镜自镜,深深的叹气。如果老天没有把她健康秀美的双腿收走,如今的她面对十年前抛弃自己的旧情人,该有多么扬眉吐气。

    她因为照顾老年痴呆症的母亲,因为自己的受伤,失去了保障的工作。

    这样残酷的一面怎么让阿宁看到呢。

    她想了想,写了一个短信回给他。

    “阿宁,你好。十年过去了,我已经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请勿打扰我的生活,谢谢。”

    她咬了咬牙,给阿宁发了过去。

    一日过去了,阿宁也没有回复。

    她松了一口气,像以往那样陪伴着母亲,为着家里零碎而琐屑的家务终日忙忙碌碌,把阿宁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这一天,母亲又闹着吃矮子饼。那是她生前最喜欢跟父亲分享的一款美食。她得了老年痴呆症,忘记了过去许多事。可这矮子饼却刻骨铭心,日日闹着要出门要买饼。她决定替母亲出门完成她的心愿。

    她梳理妥当。即使是在最潦倒的时候,她也不愿意蓬头垢面的上街。一大早就洗了个头,用吹风机将一头秀发打理妥帖,换上最得意的碎花衬衣,罩上红色的针织开衫。

    她穿红色很映衬肤色。

    出门前,她还特意抹了口红。一点点的朱红色,足以令她看上去气色了得。她拿了帆布手袋,坐着轮椅出门了。

    她一路“走着”,被马路两旁的绿色植物所吸引,许久没有上街的她,心情也由此变得畅快了起来。

    “走”过常去的街道,路边的小摊贩吸引着她的目光,她时不时的停下,端详着售卖的商品。她最感兴趣的还是吃。

    “阿青!”

    遥遥的,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像以往那样,脸上堆起笑容,转过头去看叫自己名字的人。

    可这一看,却与那人目光交织。

    眼前这个头发略微稀疏,微微凸着腹部的男人不是宁又是谁呢。

    她惊讶的望着眼前这个与留在记忆里俊秀模样不一样的阿宁,而阿宁也吃惊于她坐的轮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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