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的清明,并不知道应该扫墓。侯家岗那个地方,清明这天都会让小孩子“打悠悠”,后来知道学名叫荡秋千。
农忙还没有开始。
无风的清明节,母亲会在房后找两棵间距适合的榆树,给我们拴上大粗绳子,孩子们轮流来荡来荡去。一根绳子硌屁股就用双绳,放上一块木板会更好,虽然荡不高。有风的一年,父亲把绳子拴在偏厦子的房梁上,那样能悠出好高。
侯家岗人过清明,要吃黄米面饼,这个是为什么不得而知。就像六月六要吃粘耗子一样,也不知是为什么。
父亲和母亲烙饼的情形,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多年以后我仍然在复制。
把黄米泡好,然后去老舅家拉磨,老舅家窗户下有一个大石磨。去磨黄米,一家人要去好几个人,因为没有毛驴,是要轮换着推磨。两个人推,一个人用勺子崴一勺黄米放进磨孔里,水不能带多了,多了就很稀,水少了磨却很沉,推不动。面要是稀了,回家后用纱布吸水,要反复吸,一直到软硬适中。
去磨面子我有记忆,那年我九岁,跟三哥四哥八姐去的。老舅家的小院子里好多人,都是排队拉磨的。他家的石磨很大,一个人推不动,当然屯子里的大人都会帮忙的。
大黄米就是糜子,因为粘放了点苞米碴子,稀溜溜地淌进水桶里,颜色浅黄。母亲总是笑着说我们磨的面子稀,说我们偷懒了。
母亲烙黄米面饼的动作好看,是一般乡下女人不具备的,她是一个稳重而优雅的人。拿一块面用手捏成小碗样,烀好的豆子用勺子崴一勺放里面包好,然后在油碗里蘸一点油,放到锅里,指尖要蘸一点油拍。小时候家里都是大铁锅,母亲弯着腰,用指尖一边拍一边旋转,渐渐地变成又圆又薄,红色的芸豆均匀的在饼里含着。拍好后,用铲子翻过来,这时颜色已经变黄了,翻的时候很小心,没熟的时候面不粘很容易碎。锅大,同时能烙好多个饼。母亲一边翻着饼,一边继续拍下一个,熟了的饼铲出来放在莲子上晾着,然后摞在盘子里。
烙饼烧火是技术活,火大火小都不行。
父亲是一个大胖子,在特殊的日子,比如年节,他总会扎上围裙在厨房里帮忙,如今已经成为王家的传统。搋面是父亲的活,他从来不用蛮力,随着他肥胖的动作像打太极一样,四两拨千斤。三哥就没有学到父亲的精髓,他会累得红头胀脸。父亲也会拍粘米面饼。他是一个大肚子,但是也要弯着腰却不笨拙。父亲的动作于母亲相比是放缓了频率的,他拍饼的时候,亮点便在他的手上。因为不怎么干农活,他的手细嫩且白,手掌宽大柔软。慢镜头一样拍着旋转着,香气缓缓散开。男人的指尖并不并拢,他也是用手指肚,看着像练一种掌法。
我小时候什么也没有机会学,什么事哥哥姐姐都做好了。但是我却是家里最能观察的孩子。烙黄米面饼的动作,我结婚后,凭着记忆做,以至于姐姐们说我深得父母真传。每一次脑海里回放着母亲的优雅,父亲的柔和,每一次我神形兼备地拍着,转着。
今年的清明居家隔离,我今天烙了油饼。昨天因为病了一夜没睡,可是,清明节我却仍然要延续侯家岗的传统,以此怀念我的父亲母亲。
烙油饼给我最深的记忆,却是面擀好了,用勺子往面上淋油,白色的面,黄色的油,然后用面不同角度合着抹着把油抹均匀。直接用手抹不行吗?女儿问了我小时候问过的话。怎么抹不行呢?可我的记忆里就是这样的,我从来不想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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